遠遠的,就聽到堂屋裏有人說話。
堯光放輕腳步,悄悄走進了竈屋,她先小心翼翼放下揹簍,確保沒發出絲毫聲音,這才躲到竈臺下捯飭一陣。
出來的時候,堯光正好看到素娘從堂屋裏走出來,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堯光踟躕了一下,走過去叫了一聲“娘”。
“哎,大丫,家裏來了客人,你……隨我去招呼招呼。”
堯光沒動,垂着眼簾問道“你要把我賣了嗎?”
“大丫,你……”素孃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她拉住女兒的手,哽咽地說道
“大丫,是娘對不住你!
柱子走了,栓子也沒影兒了,現在家裏就你弟弟一個男娃,爹孃也是沒辦法,你,你……說不定出去了,會好有個好前程,我……”
堯光心理酸酸的,雖說和這個家沒處多久,但還是有些意難平。
她打斷的素孃的真情訴苦,平靜地說道“娘,你別說了,我會走的。”
“嗚嗚嗚嗚……”素娘雙手捂住臉,覺得自己沒臉極了。
堯光也不再勸她,繞過去,直接走進了堂屋。
“喲,這就是你們家大丫?”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
堯光擡眼看過去,兩個壯年男子站立牆角,而那個坐在炕上的,應該就是趙嬸子吧。
四十歲上下,體型圓潤,身穿墨綠色綢褂襦裙,頭上插着一隻粘花銀釵,眼神犀利,一看就是個精於算計的人。
堯大壯見大丫站在那裏一聲不吭,不由怒目訓斥“多大個人了,怎麼也沒點兒禮數?這位是趙嬸子,還不過去行禮!”
堯光沒有搭理堯大壯,這都要被賣了,她也確實沒心情應付他。
趙嬸子這種場面見多了,誰要是被賣了還高高興興和她客套,她才覺得奇怪呢。
瘦是瘦了點兒,但模樣確實水靈,招人愛,很久沒遇到這麼好的貨色了,趙嬸子眯起眼,先是通體瞧了瞧,這會兒又起身走上前,擡起堯光的手摸了摸,再朝堯光的屁股、腰桿和胸口摸了兩把。
一陣屈辱感頓時將堯光擊垮,她自認爲自己經歷重重磨難,但還是嘀咕了人性被踐踏所帶來的憤怒。
她不由捏緊拳頭想要朝那個胖女人的臉上招呼過去,但手擡了一半,終還是忍了下來。
她不能冒進!
不說她打不打得過人家,讓他們對她產生猜忌防範就不好了。
現在,她表現的越柔弱,以後才越有翻身的機會!
“嬸子,您看我這閨女可還入得了您的眼?”堯大壯起身,半弓着身子討好地問道。
呵呵……堯光不由在心中冷笑,這還真是挑揀地仔細!簡直和市場上選買牛羊一個樣兒!
“嗯,你這丫頭我要了,小五,給錢。”
趙嬸子終於看完了,坐回去對堯大壯點點頭。
小五,其中一個大漢,從身後的行囊裏掏出兩貫銅錢放到了炕桌上。
濃眉大眼的堯大壯,一股子屠宰場裏凝聚出來的煞氣,在看到兩貫銅錢的時候,頓時雙眼一眯,顯出了粗野莽漢的市儈與猥瑣。
他拿起錢串子仔細數了數,趙嬸子一旁瞧見了也不開腔,銀貨兩訖,不管哪個行當都是一樣的。
“把賣身契簽了吧。”
趙嬸子見堯大壯將錢收好,便從懷裏掏出一張文書放在桌上,用舌尖舔了舔毛筆筆尖,在空格處填上大山村堯大壯之女堯大丫的名字,然後文書一轉,放到男人面前。
“哎,哎!我,我不識字。”堯大壯摸摸頭,有些侷促地說道。
趙嬸子也準備好了,拿出一個墨盒,道“按個手印也成。”
於是,堯光就看到堯大壯毫不遲疑的伸出大拇指,先在墨盒裏按一下,接着又在賣身契上按一下。
事情辦妥,趙嬸子也不再廢話,朝旁邊的兩個大漢擡擡下巴。
於是,堯光就被鐵鉗似的大手抓住了胳膊,拉着走出了堂屋。
“大丫!”
此時,素娘手抱着三歲的堯盛,旁邊站着七歲的二丫,站在院門口一副送別的樣子。
“大姐,你要去哪兒?”二丫一臉懵懂,躲在素娘身後看着被人抓着胳膊往外走的堯光。
本能的,她有些恍然,覺得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大姐了。
堯光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和弟弟。
二丫滿臉不捨,堯盛不諳世事。
哎,堯光忍住眼裏即將掉下的淚水,朝二丫笑了笑,道“再見!”
“大丫!”
素娘見女兒根本不看自己,眼淚頓時又流了出來,她知道,女兒是在怨她。
堯光一個趔趄,被人拉着往外走,她沒有再去看素娘。
不想再看到她無可奈何的眼淚。
…………
大山村面積不大,等堯光終於從莫名其妙的悲傷中走出來的時候,狹小的牛車上已經擠滿了人。
她轉動眼珠子看了過去,除了趙嬸子、兩個大漢和她,還有一個長相秀氣,年齡約摸十歲大的男孩兒和一個梳着婦人髮髻的年輕女子。
堯光搜尋了一下記憶,發現男孩兒叫羅生,家裏除了親爹,還有一個兇悍的繼母和嗷嗷待哺的小兒。
年輕女子叫翠娘,好像上個月才死了丈夫。婆母不怎麼喜歡她,孃家早沒了人,被賣了換錢,好像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趙嬸子靠在牛車邊上,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包瓜子嗑了起來。那悠閒的樣子,和堯光三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兩個大漢,一個坐在外面趕車,一個,就是那個叫小五的,靠邊閉目養神。
牛車原本是全敞開的,趙嬸子估計自己乾的是人口買賣的行當,便讓人打了個簡易的棚子,四面透風,唯獨頂上能遮光避雨,也算是對貨物的保護,免得生瘡害病,影響她買賣。
牛車走地很慢,但再慢,也比一雙腳快。走了一下午,牛車終於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進了小山村的地頭。
趙嬸子在這裏有個落腳點,等下了車,堯光和另外兩人伴着腳鏈異常沉悶的拖拽聲,走進了一間茅草屋。
小五給他們一人一個窩窩頭,一杯清水,便咔噠一聲,將房門鎖住走人。
陌生的環境、無望的未來令一路未曾收花的翠娘終於崩潰了,她顧不得喝水喫飯,只顧着縮在一旁盈盈垂淚。
堯光沒有說話,喫着自己的晚飯,而那個叫羅生的,兩三口解決了自己的窩窩頭,見翠娘不喫,問也不問,直接將窩窩頭拿過去解決掉。
這一舉動,並沒有引起翠孃的注意,或者說,她其實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了。
三個人腳上都拷着腳鏈,且兩兩相扣,走起路來咔噠作響,誰都沒有乘夜逃跑的打算。
沒有共同話題,三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房門被打開,小五進來吆喝一聲,三人老老實實走了出去,發現這回換了一架更大的牛車。
當然,裏面又多了四個新成員,三女一男,年齡最大的也和翠娘差不多。
看來,這乾旱讓趙嬸子的生意異常紅火。
小山村到縣城,據說要走兩天的路程。趙嬸子備齊了喫喝,當天晚上找了個空曠的山地,燃起了篝火,指示小五和小六做好防衛,便將所有人敢下牛車,自己上去睡覺去了。
其實,也沒什麼防衛可做的。
小五、小六將七個人的腳鏈兩兩相綁,再將餘出來的兩端往自己腳上一銬,哪還需要費什麼心思瞅着,早早倒地矇頭大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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