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衆人喫過糖水,房中只餘兩人,夏青蟬將頭靠在張錦肩上,嘆道:“張錦,我爹爹一向不喜揣測別人心思,也不喜使用心機,我與他也一樣,你說我們父女是不是很傻?”
張錦笑道:“我最不喜使用心機,按自己意思活得快活就好,你瞧我每日不也挺高興的?那麼聰明做什麼?”
夏青蟬心中一喜,點頭道:“我也一樣的!”
但想起前事,又悵然道:“可是先有何惜惜,後有韓玉奴,如今又有這開戰一事……”
若她有些機心,能不能都做得更好?
張錦奇道:“什麼開戰一事?”
夏青蟬盯着地面,想起林意歌囑咐,只緩緩道:“我……我對江樞相說開戰好,他說願意推波助瀾。”
張錦拍手笑道:“如此極好啊蟬兒!我哥哥也支持開戰呢!這江樞相心懷五州百姓,當真是個好人!”
夏青蟬聽張錦如此說,心中又快活起來。
兩人說話間,望見窗外雨水不斷從屋檐下流出,水晶一般。
張錦突地想起一事,說道:“蟬兒,最近出了好大一件事呢!你聽說沒有?”
見夏青蟬果然搖頭,又道:“今年雨水多,前些時大河又決口了!合州一帶那個民不聊生啊!我哥哥說陛下已封江樞相爲安撫使,要他去合州治水呢!”
夏青蟬啊了一聲,記起前世璧川確實有過治水一事,但那時兩人尚未成婚。
張錦又自顧接着說道:“蟬兒你既支持開戰,我哥哥說了,開戰必先治水。水患不除,銀子、糧食都賑災去了,打仗沒有錢糧,會輸的!不過哥哥有信心,他說江樞相能治好大河的。”
不對,璧川婚後一次對她提起過治水,說沒有成功。
難怪前世沒有開戰,原來是治水不成啊。
兩人本是並肩坐在窗前長榻上,夏青蟬聽着張錦喋喋不休,覺得安心,將頭枕在張錦腿上,聽張錦說着家中瑣事,不知不覺睡着了。
竹香見姑娘睡得香,正擔心張錦叫醒姑娘,卻見張錦招手示意她過來,又示意她動手,兩人將夏青蟬輕輕挪到長榻上。
張錦親自找來薄被給夏青蟬蓋上,又低聲對竹香道:“我還要回家給哥哥做豆沙,先去了,明日再來,蟬兒醒來你對她說一聲。”
竹香答應過,撐傘送張錦出門,回來拿了一個矮凳坐在榻前守着,一邊做針線。
過了些時,雨聲中突然傳來院門敲響的聲音,她起身向窗外一看,是使女帶進江壁川來了。
江樞相雖身着斗篷,卻並無雨具避雨,竹香趕緊起身,打開了房門。
使女們上前除去樞相身上斗篷,又趕去拿熱茶,竹香見無事了,這方快步走進臥室,輕輕推醒夏青蟬道:“姑娘,江樞相來了!”
夏青蟬慢慢坐起身來,耳中聽見外面使女們對來人說姑娘就來。
她整了一下鬢髮,出了臥房,一眼瞧見他站在正中,面上微微被雨水淋溼,她一時忘形,道:“這樣大雨,你有話遣人說一聲即可,何苦自己過來?”
江壁川只一笑,對她道:“大河決口,皇帝讓我去合州,明日一早出發,竹香可以跟你一起去。我眼下還有事。”
夏青蟬急道:“我不去!你治水我去做什麼?”
江壁川頓住腳步,道:“你不是要我爲開戰推波助瀾?治不好水便無法開戰,你自然要同去合州的。”
夏青蟬奇道:“我又不會治水,去了也無用。”
江壁川盯住她看了片刻,笑道:“你怎知你去對我無用?姑娘別忘了,你當日答應過會一力支持我爲開戰籌備。”
夏青蟬想到確實自己答應過的,雖心中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卻無法反駁。
江壁川笑道:“如此說定了,明日一早,你隨船隊一同去合州。”
他走到門口,又停住回頭柔聲道:“路上可能會有些辛苦。”這方去了。
夏青蟬知他不喜人拂逆,眼下有事求他,反對也無用,嘆一口氣,吩咐竹香準備行李。
竹香一邊收拾,一便嘆道:“治水雖是好事,但打起仗來要死很多人呢,想着怪讓人心疼的。”
夏青蟬一怔,轉開臉不再開言,她不想讓人不快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主僕二人坐馬車到碼頭,上了一條小船,依附安撫使船隊而行。
夏青蟬從未出過遠門,也未乘過船,新鮮歡喜,倒把正事忘了,也絲毫不覺辛苦,連竹香也笑言:“我還擔心姑娘旅途不慣,哪知姑娘如此自得其樂。”
行了兩日,河道漸擁堵,佔道的都是南邊來賑災的運糧船,江壁川不欲與賑災船爭道,船隊一行人皆棄舟奔岸。
此時離合州陸路只一日行程,路上夏青蟬不時掀起簾子,果見路上災民不斷,狀皆悲慘,虧得江府的人沿路搭設粥棚,百姓皆感念江樞相恩情。
晚上主僕隨江府衆人歇在驛站,所住乃是一處獨門院落,連日奔波下來,竹香已累極,很快便睡熟了。
夏青蟬想到一路災民慘狀,她雖經歷抄家,但一見爹爹被刺即暈了過去,從未當真直面過人世殘酷。
今日一見,反覆不成眠。
她起牀走到外面,張豹本親自守在院中,見她出來,不便單獨相對,退到院門外去了。
她一人佇立院中,想到小時一向只道世上只有父女,嫁人後又覺世上只有夫妻,別人別事一概不關心。
卻原來世間極大,可經歷的事情極多。
她正想着,聽見有人走近,想來是別的寄宿驛站之人回來了,她不欲生事,低頭正要走開,突地聽見江壁川柔聲問道:“旅途辛勞,怎麼還不去休息?是驛站住不慣嗎?”
是了,想來他也歇在這院中。
夏青蟬想起他前世總是囉嗦操心她日常起居,忙擡頭笑道:“我並不覺旅途辛苦,這驛站很好,我只是睡不着。”
這還是上路以來兩人首次相見。
江壁川溫柔問道:“是有讓你擔心的事情嗎?”
夏青蟬見他問得認真,想了一想,道:“我只是發現很多事情不是自己一向所想那樣罷了。”
江壁川點頭道:“你從小隨父避居,連夏宅亦少出,這一年來變故不斷,也難怪會這樣想。不過”
對她笑道:“一切有我,你不必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