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權相謀妝 >第一章:初見
    乾章三年,冬。

    大鄴國都,長安城。

    掛有‘信’字樣的豪華馬車穿過巍峨高聳的城門,緩緩停在文信候府門前,繆千里剛從馬車而下,隨在身後的張棣就躬身上前小聲的提醒。

    “信候,那個小丫頭從咱們一進城就跟着了。”

    繆千里眼神微睥,目光掃過躲在轉角處的一位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脣角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卻並未着一字,理了理衣襟,折身在僕人的擁護下往府邸而去。

    躲在轉角的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極寒的天氣卻只着一件單薄破洞的棉服,滿是灰塵污垢的臉蛋,已經看不出五官原本的樣子,唯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門前那抹顯眼的身影看。

    仔細看,那雙原本該透着天真無邪的眸子,竟是泛着無盡的忐忑與期盼。

    就在繆千里腳步踏過最後一階青石臺階,女孩咬了咬牙,疾步跑過去跪了下來。

    “天神爺,請您幫幫我。”額頭磕着面前的青石地磚,彭彭作響,才磕兩下,髒污的額頭處就有鮮血而下。

    僕人正要上前驅趕,繆千里揮了揮手製止,他慢悠悠的轉身,站在青石臺階高處,漆黑透亮的眸子俯瞰着跪在地上的那個骯髒女孩,帶着一種睥睨衆生之態,讓人心生敬畏。

    沒有等到迴應,女孩並未擡起頭來,她上半身伏地,整張臉幾乎要與地面接觸,許是天氣的緣由,整個身子是肉眼可見的顫抖,又道:“昨夜有天人入夢,天神降世,恩澤萬民。方纔您下馬車,有萬丈光沖天消散,入夢天人說,被此光環繞者,是爲天神。”

    繆千里低頭輕聲笑了,他白手起家,從一介小小的商賈坐上如今的文信候,年僅二十歲。

    常年在商場和官場周旋,阿諛奉承的話他已經司空見慣,但是這麼奉承的話是從一個才八歲的小女孩口中說出,倒是讓他提了興致。

    “天神爺這個稱呼倒是新鮮的很。”寬大的袖袍輕甩,繆千里一步步自臺階而下,“你想要什麼呢?”

    “不瞞天神爺,我本是趙國人,同爺爺一路逃難到長安城,幾天前爺爺突發風寒而病逝,我身無分文,無法安葬爺爺讓他老人家入土爲安。”女孩怯怯的擡起頭來,聲音稚嫩清脆:“求天神爺賞賜我一吊錢。”

    “你想要錢?”繆千里眉峯微挑,頓覺無趣:“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本候給了你錢,你又能給本候什麼呢?”

    他從來不做不拿回報的善舉。

    女孩低頭想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跑到一旁的水池前,蹲下把雙手侵入冰水裏。

    張棣頓生狐疑,“信候,這丫頭……”

    繆千里饒有興趣的盯着水池前那個抹瘦小的身影看,或許是出於商人的直覺,他內心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丫頭不簡單。

    他忽然心生期待。

    不多會兒,女孩就跑了回來,手裏還多了一塊剛剛洗淨的棉布,她沒有說一字,復又跪了下去,俯身在地,用那塊乾淨的棉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繆千里的布靴。

    繆千里下意識的低頭看去,這才發覺自己的布靴不知何時已經染上了灰塵。看着凍得通紅的小手一遍遍的在他腳上動着,他低頭輕笑:“以爲用這種法子就能得到本候的青睞?丫頭,你似乎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些。”

    “天神爺方纔說過,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我用自己的雙手爲您擦乾淨了鞋子,您也應該付給我相應的酬勞作爲答謝。”布靴上的灰塵被擦拭乾淨,她又用自己的手指揉搓了下,確定乾淨不染一毫灰塵,方站起身來。

    繆千里笑了笑,微挑眉:“本候沒有要求你這樣做,是你自願的。”

    一陣寒風襲來,女孩縮了縮脖子:“方纔在我碰觸您時,您有足夠的時間收回腳制止我的舉動,可是您沒有,這就證明您是願意享受我付給您的勞作。”

    張棣在一旁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的上前呵斥道:“丫頭,你這是強買強賣,不講道理。”

    女孩仰頭,“拿人勞作不給酬勞,豈非更不講道理?”

    “你……”張棣突然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繆千里提了性子,微微一笑,“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輕答:“爺爺喚我阿古。”

    繆千里神情霎時怔住,漆黑幽邃的眸子上下打量她半晌,方慵懶的開口:“罷了,罷了,她想要錢給就是了。”

    張棣連忙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淺藍繡君子蘭花樣的荷包,正要打開繩結掏貨幣時,繆千里卻輕聲道:“都給她吧。”

    張棣神情微頓,順從的把荷包遞給阿古:“這裏頭的錢足以保證你好幾年的安虞,還不快謝謝信候?”

    阿古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鼓鼓的錢袋看,身在高位,即便只是一個錢袋,上頭精緻的繡工以及昂貴的布料,亦是普通人奮鬥一輩子都買不起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還不快拿着?”張棣輕聲催促。

    阿古這才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手指在錢袋前微頓,卻只從中取出一個半兩貨幣。

    “草蓆只要三文錢,王二哥哥答應幫忙挖土,只收工錢七錢,算上一天的費用,總共一吊錢,這半兩貨幣用不了一半,等我找開了錢,再來歸還天神爺,謝謝天神爺。”

    “不……”張棣‘不用’二字還未說出口,阿古就起身快速的跑走了。

    張棣搖搖頭,回身:“信候,這丫頭……”

    一個乞丐算這麼清楚,還這麼不貪財的,他還是頭遭見。

    真不知是聰明還是傻到家了。

    繆千里微微一笑,看着阿璃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

    下午天氣驟變,黑壓壓的烏雲壓在咸陽城上頭,像是觸手可碰,溫度驟然下降至最寒之時,申時末酉時出,天降大雪。

    任由風雪吹落在肩頭,張棣疾步穿過長廊,在一處房間門前停下,輕聲道:“信候,太史監有消息了。”

    “進來。”屋子裏傳來沉沉的一聲。

    張棣沒有做半分的停頓,推門而入。

    一股暖意陡然襲滿全身,張棣半躬着身子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疊放整齊的紙張,雙手遞給繆千里。

    幾天前,太史監上報稱天有異像,繆千里就讓太史監的人好好的探查異像的吉凶。

    修長的手指輕打開,工整秀麗的字跡入眸,繆千里眉峯微挑,喃喃念出了聲來:“五星分天之中,積於東方,大鄴利。”

    張棣喜道:“信候剛擁護公子軒爲王,五星齊聚之像就現於大鄴,真是大吉之兆啊。”

    月前,章襄王於蘄年宮病逝。

    章襄王在位三年,膝下只有公子藍一個王子,但是這個公子藍卻整日好喫懶做,並無帝王之相。

    雖這樣,朝堂中仍舊有一些官員極力的擁護他繼位,就在這個時候,繆千里着人去迎回了,章莊王還在世時曾經送入趙國爲質子的公子軒。

    朝堂上以繆千里爲首的官員,極力的擁護公子軒繼位,就此朝堂上分成兩派。

    繆千里商場官場打拼多年,早已在朝堂上凝成了一股強力,擁護公子藍的官員在繆千里勢力的逼迫下,終是退了步答應公子軒繼位。

    雖然他們軟了下來,但是朝堂上一些瘋言瘋語也是沒有停歇過。

    這個時候太史監傳來這個消息,可不就是大吉之兆麼。

    “我繆千里擁護的人,豈能是像公子藍一樣的宵小之輩?”繆千里脣角彎了彎,似笑非笑,“告訴太史監,明天朝會時把這件事拿到朝會上大肆宣揚一番,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信候。”門外有人躬身站立,靜候。

    張棣聞聲拱手告了退,門外靜候的人走了進來,道:“信候,今上午那個小乞丐來還錢了。”語氣微頓,來人怯怯的擡眼觀察着繆千里的神色,但見他神色平平,想來心情不錯,就試探性的又道:“只是那小乞丐非要當面向信候還錢,奴才勸了她許久,她都不肯離去,眼下已經在府門前僵持了半個多時辰了,信候您看……”

    若是往常,像這種乞討的乞丐若是在府前徘徊,早已着人拉出去丟得遠遠的了,可是這個小乞丐年紀實在是太小。

    加上又有白日裏的一幕,這個小丫頭不走,門前看門的人亦不知該怎麼辦。

    這大雪天的她穿得又着實太過單薄,小乞丐的身份與他的孩子又是同樣大小,爲人父母,難免會動惻隱之心,纔會大着膽子來回稟。

    繆千里微默,“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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