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剛安放了下來,便聽帳外傳來嘈雜之聲,一個南澤士兵慌慌張張地竄進帳來。
“殿下,大大事不好了,大涼騎兵突襲而來,正火燒我營房。”
南宮熙月聞言,一臉的驚愕比高辛晟只多不少。
“你說什麼,大涼騎兵突襲,你可看清了?”
“千真萬確,那大涼大將軍的帥旗我們怎會認錯。”
南宮熙月心頭一沉,險些一個趔趄,看來自己這個大涼定王的命果然是不值錢的。
口中說着要自己前來挫挫南澤人的銳氣,實則卻拿自己做了個誘餌,好教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定王殿下,你大涼竟然如此言而無信?”
南宮熙月亦是悲憤交加,毫不客氣,“我雖愚蠢,還不至於要將自己的命搭在這裏,定是單可法那廝算計於我。”
帳外有人在聲呼定王殿下,緊接着,便是兵器相擊、鬥作一團的聲音,韓芻夫持劍大步走進帳中,一張臉上怒氣隱現。
南宮熙月一聲韓將軍還未叫出口,高辛晟已將佩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南宮熙月呆立在原地,顫着聲音喊道,“韓將軍,救我!”
韓芻夫知他平日裏對自己少加理會,生死關頭卻開口求救,想來是真的怕了。
心中暗罵一聲,悔不該輕信了單可法此人,他若不夠心狠手辣,又怎能守住大涼十數年的邊疆無虞。
今夜突襲,南澤兵馬毫無防備之心,即便不被全滅,亦能擊潰他大半個主力,若無幾年的休整,妄圖北上,空話罷了。
“大皇子,你信或不信,此事定王並不知情。”
“管他知不知情,殺了大涼的皇族,爲我南澤兵馬祭行,也未嘗不可。”
“大涼若真將定王視爲皇族,怎會如此這般不顧及他性命?大皇子與其在此糾纏,不如速去整合兵馬,否則單可法一到,想要全身而退,定非易事。”
高辛晟知他說的有理,定王的來歷,自己也有所耳聞,側目看了一眼刀下那個正自怕得瑟瑟發抖的少年,再看對面男人一雙眼睛警醒萬分,似是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傷了刀下之人半分。
“定王殿下,這個韓將軍很在乎你的性命,他是何人?”
“是我父王託孤之人。”
高辛晟聞言,揚起下巴向對面的男人高喊一聲,“韓將軍,你若能讓你大涼撤了軍,我就放了定王,如若不然,便等着給他收屍罷。”
南宮熙月聞言,暗道這大皇子莫不是嚇傻了,顫聲說道,“單可法那廝怎會聽韓將軍的話,你你強人所難。”
“定王殿下,他若想,自然就有法子,如若不然,”高辛晟面色一變,手起刀落間,一根斷指便掉在了地上,“下一刀,斷的可就不是一根手指了。”
南宮熙月回過神來,捂着斷指便痛的慘叫起來,“韓將軍,救我快救我呀!”
韓芻夫一張冷麪駭然失色,想要持劍搶上前去,那架在南宮熙月脖頸處的刀刃微微一緊,鮮血便就流了出來。
“我若真能讓大涼撤軍,你會放過定王性命?”
“本皇子說到做到。”
韓芻夫望着少年正自受苦的模樣,心中隱隱作痛。
他畢竟是自己親眼看着長大的,又憶起平王臨終之前,對一雙兒女是如何的放心不下,張了張嘴,也只說了一句,“殿下,放寬心,你不會死的。”
眼看着南澤的營帳燒成了一片,火光將上方的夜空都染的通紅。
一炷香之前,大涼三萬精騎突襲其營中,初時,南澤將士還在勉力抵擋,而此時,遠遠望去,早已是亂作一團,死的死,逃的逃,全無章法可言了。
單可法於馬背之上眺望前方,眉宇間一片肅殺,議和固然可行,卻不如釜底抽薪來的踏實。
自己春秋不再,若不能爲大涼圖來數載的休養生息之機,邊疆之患便永無絕期。
鎮南將軍季北望在其一側,眺望着遠處火光中的人影憧憧,幾番欲言又止。
“季將軍可是想說定王之事?”
“末將不敢。”
單可法面色未改,淡淡說了一句,“若是他命大也罷,回去好生犒賞一番,如若死在此處,便就當是爲國捐軀了。”
季北望不再多言,說起來,昔日裏,自己還曾在平王麾下做過百夫長,未少受其提點,只是,國事當前,自己又能奈何?唯有暗歎一聲。
“大將軍,是韓芻夫來了,只是不見定王。”
單可法沉吟不語,但見來人沉着一張臉,目色不善。
“韓芻夫,定王呢?”
韓芻夫雙眼沉得發黑,朗聲道,“有勞大將軍還記得定王,你若是再不退兵,殿下就要身首異處了。”
“退兵?虧你也是久經沙場之人,今日若不將南澤主力除盡,南疆便永無寧日。”
“定王亦是皇族之後,你怎可不顧及他的安危?”
“大涼國難當前,區區一個罪臣餘孽算得什麼?韓芻夫,你是糊塗了嗎?”
“大將軍罔顧皇命,擅自發兵,難道不是欺君枉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本將軍所爲皆是爲了大涼,陛下定能明白我一番苦心。”
韓芻夫早已料到他心意難改,多說也是無益,當下擡起手中一把十字弩,直指大涼當朝大將軍。
這弩是高辛晟帳中之物,大涼甚少用這類弓弩,它固然不善遠戰,只是,面對兩丈之外的大活人,即便穿着鎧甲,亦能將其一擊斃命。
季北望見狀,暗叫不妙,單可法身後一衆親兵亦頓時色變,紛紛擺好了架勢。
單可法怒目圓睜,大聲喝道,“好你個韓芻夫,莫非社稷長安還不如一個豎子緊要?”
“韓某隻知受人之託,終人之事,大涼興亡,與我何干?”
“你殺了我,定王也不會活命,你亦難逃一死。”
“韓某死不足惜,大將軍若死了,大涼再無良將可用,屆時四面楚歌,山河任人踐踏,你泉下有知,可會安心?”
單可法按下滿腔的憤怒,握緊了腰上佩劍。
他說的沒錯,大涼的武將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新君繼位,本就引得邊疆虎視眈眈,若自己去了,這江山飄搖,勢必又將颳起一輪血雨腥風。
“先帝留你性命,當真是不該。”
“人固有一死,我若爲平王而死,死有何懼?死亦無憾!”
南澤將士正被殺的丟盔棄甲,無力抵抗之際,忽聽到大涼後方擊鼓撤軍的聲音,一個個死裏逃生,連同胞屍首都無暇顧及,足足向南撤了百十里方纔停下。
已然心灰意冷的高辛晟也算是揀了一線生機,看着坐在那處一言不發的南宮熙月,不由得苦笑一聲,不曾想,這個萍水相逢的少年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若是此次南澤兵馬盡失,自己空手而歸,即便不被父皇怪罪,只怕也與那皇位再無瓜葛了。
“定王殿下,大涼此次毀了我南澤一大半的兵力,這筆帳,我要算在誰的頭上?”
方感受了被遺棄,又經歷了一番生死,南宮熙月已是萬念俱灰,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一句,“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你方救了我一命,我高辛晟也非出爾反爾之人。你府上那位韓將軍還真有幾分本事,莫不如,殿下去請他來,你二人一起投到我麾下,如何?”
南宮熙月嘴角泛起一個苦笑,道,“我乃大涼皇族,南宮後人,爲何要與你同謀?”
“哦?有了今夜之事,殿下還要以大涼的定王自居麼?”
“那也好過做你階下之囚。”
“我倒有一計,不知殿下可否聽的進去?此次單可法以殿下爲餌,偷襲我南澤軍營,看似是爲了大局着想,實則是欺殿下無權無勢罷了。若殿下就此回去,非但顏面無存,更是前程堪憂。莫不如,就以質子之名留在我南澤,一來既可保住自家的身家性命,二來,大涼的女君念及你的功勞,待你他日歸去,必定青眼相加,任誰也是不敢再輕視於你的,如何?”
南宮熙月輕撫着方纔被切斷的左手小指處,上了藥包紮好後已然不疼了,只是,這斷了的指頭是再也長不回來了,正如今夜之前對這大涼心存的僥倖與期待,都一去不復返了。
他的父親有權有勢,還是落了個枉死的下場,如今的他身單力薄,還有別的出路嗎。
在強權面前,除了變得強大,別無出路。
“我這個質子,要做多久?”
“殿下既信得過,我便及早讓你歸去做你想做之事。”
南宮熙月的聲音冷的出奇。
“兩年爲期,我等不了太久。”
“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