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定王府本就沒有留着他的住處,南宮蓮月有意將弟弟的偏堂讓與他住,話還未出口,便被他回絕了。
如此,只好委屈天佑,將自家住處騰出來,至於他自己麼,只得去和府丁們擠一擠了。
三月未見,那人卻消瘦成那般模樣,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南宮蓮月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免不得又將不說實話的天佑奚落了一番。
“好你個天佑,定是我平日裏太過縱容你了,竟也敢拿胡話來糊弄我。”
“郡主息怒,天佑也是不想讓郡主擔憂,我猜,韓將軍也是這心思呢。”
“照你這麼說,倒是我不領情了,辜負了你二人的這份苦心。”
“天佑不敢,不過,韓將軍身子向來硬朗,只需將養幾日,便就好了,郡主也無需擔心。”
“嗯?只需將養幾日麼?”
“哦不不是,將養的日子越長才越好。”
話雖如此,還不出半月,韓芻夫便不顧南宮蓮月的一再挽留,執意回了掌馬院去。
脫去了掌馬政令的官職,便就做個尋常馬伕。
其他馬伕業已知曉,他們那個還沒做幾日的韓政令是因着得罪了大將軍,纔有此遭遇,私底下都議論紛紛,這下,他是再也娶不到定王府裏的那位郡主了,一個個搖頭嘆息間,竟頗有惋惜之意。
入了秋,便是百花凋零的時節。
君蘭殿外的貼梗海棠枝頭上已然是一片蕭條之姿,前幾日,芳琴姑姑已差人去奉來了幾盆菊花,白若雪,赤如虹,開的也是爭奇鬥豔的,只是,站在庭前的少女卻全無欣賞之色。
“姑姑,依朕所見,這龍爪菊雖開得盛,卻不如野外鄉間的小野菊來的嬌俏爛漫呢。”
“陛下,那野菊乃粗陋之物,哪裏登得上大雅之堂,陛下貴爲天子,這龍爪菊才襯得出您的威嚴。”
赫羽心有不滿,嘟着一張小嘴說着,“賞花而已,哪裏又有這麼多的理了。”
芳琴姑姑聞言笑道,“我看陛下是覺得這深宮乏味了罷。”
少女嬌羞一笑,也不否認,“還是姑姑最懂我的心思。”
“今日是重陽,方纔禁軍來報,陛下派去的禮數,均已送到一干老臣的府邸了,衆人紛紛感念皇恩浩蕩呢。”
“這都是懷信公教我做的,有他老人家在,我這歲數再長,心思怕也都是長不了的。前次若不是他老人家教我變着法兒的安慰舅父,韓將軍是必死無疑了,郡主那處,我又該如何交代。”
“大將軍也是爲了大局着想,陛下休要怪他狠心。”
“我自然知曉舅父的心思,只是,如今我南宮家人丁稀落,我又怎能忍心坐看着再少一人。”
芳琴姑姑看着秀眉輕蹙的少女,知她重情,只是,到底是做個多情的帝王,還是做個寡義的君主,實在是這世間最難決斷之事。
“陛下,後花園裏菊花開得更好看,姑姑陪你去走走?”
“不了,我知姑姑今日要去淨禪寺爲逝去的雙親唸經祈福,怎可耽擱。”
“這等小事,有勞陛下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幼時的我總是想溜出宮去玩,哭着鬧着央求姑姑帶着我一塊去那淨禪寺,說要去瞧瞧那寺裏的和尚,被母后好一頓打。”
“姑姑又取笑我了。”
赫羽低首下去,模樣甚是乖巧。可看着芳琴姑姑前腳出了這君蘭殿,後腳便不安生了,悄聲招來福海,一張小臉半是俏皮半是神祕。
“朕要去趟掌馬院,你隨朕一道。”
“陛下,掌馬院乃是污穢之地,去那裏作甚?”
“朕吩咐韓將軍爲我養馬,總得去挑上一匹罷。”
韓芻夫自回到這掌馬院,業已過了數日。
雖不再領着政令一職,但是礙着定王府的面子,更因着鮮卑人圍城那晚,不少人的性命還是因他撿了回來,再加之朝廷也還未派來新的掌馬政令,衆馬倌還是以他馬首是瞻的。
辰時過半,馬倌們添完第二道草料,空閒下來,便又聚在一起說道開了。
“聽說,今日聖上給了王公大臣們不少賞賜,掌馬政令好歹也是正四品,這韓政令若還在位,也得有他一份呢。”
“胡說,重陽敬老,韓大哥又不老,陛下何以給他賞賜。”
“韓大哥此次得罪的是大將軍,若不是陛下旨意,他還能活着,說起來,這還不是天大的賞賜嗎?”
“聽說,那日韓大哥可是舉着一把弩生生對着大將軍的胸口,逼着大將軍收回了追兵的,如此滔天重罪之下都能活命,這在大涼可算是第一人了。”
“傳聞定王府裏的那位郡主也是哭哭啼啼的去求了聖上好幾回,要說這人,豔福真是不淺。”
“可惜啊,不留在定王府裏享福,偏要來到這又髒又臭的地方與我等廝混一處,也真是個怪人。”
“咳,還不是爲了躲着那多情的郡主,換成我啊,乾脆從了得了。”
衆人聞言,均是笑的前仰後合的,全然沒注意到,一個身着黃衫的少女正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那少年往前一走,眉宇間頗有氣勢。
“這裏可有一個養馬的名喚韓芻夫,我家主子找他。”
衆人循聲望去,只一眼,便就呆了,還道是九天玄女下凡來了。
那定王府裏的郡主已然是明豔不可方物了,眼前少女卻是更加的靈動婉轉,華貴無雙。
“有有有,小姐請隨我來。”
韓芻夫正於後院中飲馬,那馬通體黝黑,只額間一綹白毛,正是他平日裏的坐騎。
這馬生於北疆,在南疆跟着主人一起被羈押了三個月,也受了不少的罪,往日裏油亮的毛色已然黯淡了不少,四蹄間也消瘦了許多。
韓芻夫一門心思都在馬的身上,待聞得細微的腳步聲,那少女已在眼前了。
“韓將軍,你對這馬倒是體貼的很。”
韓芻夫望了望身旁笑意盈盈的少女,也只是一眼,便又專心伺候起他的馬來。
“陛下來此所爲何事?”
“我吩咐將軍伺候我的馬,可做好了?”
“韓某一直在此,只是陛下未曾派馬過來。”
赫羽小手一指,天真說道,“就這匹了,這便是我的良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