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蓮月聞言,有恍然大悟之感,此人對自己的秉性竟是這般的瞭然於胸。心中卻也不禁哀嘆一聲,他怎的不說,除了弟弟,還有個他,是自己願以性命相托之人呢。
“不錯,熙月回來半月有餘了,他提前歸朝,有欺君之嫌,是以除我之外,無人知曉,也未曾告知將軍。”
“想必郡主是想告知我的,殿下卻不允。”
南宮蓮月輕嘆一聲,復又輕笑道,“將軍英明,只是,熙月此番是真的長大了知禮了,直說往日裏對不住將軍的諄諄教導,又說將軍在南疆時,即便以下犯上也要保他性命,言辭間對將軍感激涕零。”
韓芻夫聽着女子口中越來越懂事的定王,眉頭卻是越挽越深了。若他南宮熙月還如往日裏的性子,那倒是好事,而人一旦扯起謊來,便就有了不可告人的意圖。
今日那個南澤人說的沒錯,無論是南澤國君,還是定王殿下,又有何不同?
南宮蓮月瞧見男人面色凝重,便又輕聲說着,“將軍,此事怨不得熙月,要怪便怪我多事,將年前與將軍府的過節說與了他知曉,他怕我受委屈,便貿然提前歸來了,那南澤的大皇子待他倒還客氣,聽聞了我定王府上之事,便就放他回來了。”
韓芻夫回想起高辛晟此人,雖也只有一面之緣,他手起刀落將南宮熙月手指砍下的一幕還在眼前。南宮熙月非心胸寬廣之人,能不念斷指之恥,還與之同謀,必定是他許下了令人難以拒絕的好處。
此人兩年前欺上瞞下,殺害了自己的親弟弟,攪合的大涼一時危機重重,此番大有捲土重來之勢。
只是,貿然在女君面前將其意圖指明,即便女君信了,南宮熙月也脫不了干係,依着單可法的狠辣手段,若再有此等良機,這一次定王府定是在劫難逃。
這王舍城裏的風果然還是太疾了。
南宮蓮月望着眼前男人,見他面上的憂色自進得這屋就沒好轉過,一張臉反而越來越沉。卻不知今日之事到底是哪裏不妥了,又說一句,“將軍若不放心,明日我親領着你去見見熙月,他比起兩年前又長的高了,和父王真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呢。”
韓芻夫並未言語,只卸下了背上的弓箭,呈到了女子面前,欲物歸原主。
南宮蓮月伸手接過,看了看箭筒問道,“將軍今日既發了兩箭,怎會空手而歸?”
“今日失手了。”
這話南宮蓮月自然是不信的,笑着打趣道,“當真麼?看來將軍箭術不及從前了。”
及至那人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南宮蓮月還兀自擡首怔怔望着。萍兒將牀榻打理妥當,又在屋中備好了熱水,喚了一聲郡主,女子方纔回過神來。
南宮蓮月掬起一汪水灑在腕間,心中所想,卻是今日上林苑外女君和那人一道歸來時的情景。怎的二人相處了一個時辰,女君對他非但沒了怪罪,反而還將自己的寶弓賜給他了呢。
“萍兒,你說韓將軍對誰都是一張冷麪,爲何咱們陛下卻偏偏不怕他?”
“陛下是國君,自然無需懼怕任何人。”
萍兒在一旁專心伺候主子,不及多想,便道,“陛下今日也纔剛滿十六,八成是韓將軍不願與她計較罷了。”
南宮蓮月聞言,苦笑着搖搖頭,心道這大涼女君果然非尋常人。
猶記得自己十六歲之時,若正面遇見了他,不是面紅耳赤,便是口舌不靈,此時想想,真是荒唐。
翌日清晨,女君正自君蘭殿中用着早膳,禁軍便來人稟報,南澤使臣前來覲見,定王殿下歸朝了。
赫羽聞訊,既驚且喜,照慣例,質子歸朝也是大事,怎的不提前通報一聲,就如此突然的回來了,只是,無論怎麼看着,也是樁喜事,他南宮家的人漂泊他鄉,總教人擔憂。
得了女君的令,福海領着南澤的使臣進了君蘭殿,赫羽坐在高臺之上,見來人隻身一人,且是個士子裝扮,暗想這南澤國君倒是安心來還人的。
“南澤使臣卓逸,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使官千里趕赴,車馬勞頓,辛苦了。”
“定王殿下歸心似箭,只盼早日能與郡主和陛下團聚,臣等自然全力護佑。”
“定王如今何在?”
“殿下一路奔波,臣等已先將他安然送回了定王府,這會兒定是在和郡主閒話家常。”
“你等有心了。”
“我南澤一心要和大涼交好,殿下在南澤所受,都是上賓之禮,無一人敢輕慢。”
“兩國之間誤會頗多,南澤國君不計前嫌,提前將我大涼質子安然送還,朕甚是欣慰,你等一行人,通通領了賞再回去。”
卓逸謝了恩,又從懷中取出南澤國君的文書,恭恭敬敬地呈到了侍官手裏。
赫羽打開細細看來,璽章俱在,只是那南澤國君的印章非高辛桀,而成了南澤昔日的大皇子高辛晟。
女君擡起雙眸,瞧見殿下之人嘴角輕輕一揚。
“不錯,先皇薨逝,大皇子奉詔繼位,護送定王北歸便是新君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
不出半日,定王歸朝之事便已傳遍了整個王舍城,韓芻夫又怎能不知。
兩年之期尚未到,看來,他這是等不及了。
當年,先帝賜死平王,又將他一雙兒女發配北疆,便是要他們斷絕了與這皇權一切的干係。而臨死之際,一紙詔書又將姐弟二人從北疆召了回來,無非是想將他們放在眼皮子底下的。
定王定是不願再回北疆去的,女君也不會再生此念,可若任由他再呆在這是非之地,亦是萬分兇險的。
若是懷信公呢,若由他出面爲定王府求道聖旨,女君不會不應。說起來,班懷信於平王一脈終究仁義。當年,南宮蕩囑他周全平王,他未能保其性命,於平王遺孤,他想必會拉上一把。
韓芻夫將馬餵飽,方在屋中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準備走一趟班府,外間赤雪便叫了起來。
打開房門,一長身玉立的華服男子正立在赤雪身旁,以掌心撫着馬背,嘴角掛着淺笑,“想必,這便是陛下的愛駒,赤雪吧?”
韓芻夫一眼望去,幾分熟悉,更多的卻是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