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軒的章老鬼，捧着一個油潤精緻的紫砂壺，坐在黃花梨的太師椅上。.就着壺嘴，喝一口陳年的生普，一邊眯着眼睛回味着甘醇，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
凌晨兩點，外面漸漸熱鬧起來。章老鬼的眼睛，像被茶水滋養的茶寵一樣，也越來越亮。
像他這種有自己的實體店，每月有穩定收入的老闆，其實已經不用趕“鬼市”。但是自從去年，偶然心血來潮，在鬼市上撿了個大漏之後，章老鬼一到晚上，就睡不着。
那是一個農村的漢子，挑着一擔子的瓷器，說是景德鎮的。章老鬼藉着月光細看，款、印、胎、釉都地道。雖然還有些拿不準，但是一狠心，花了八千塊錢買下了。
事後請行家鑑定。全是真玩意。
這一票賺了幾十萬，讓章老鬼，成了鬼市的名人。
從那以後，趕鬼市，也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雖然“漏”不是那麼好撿的，但是，即使提供對外刷卡提現服務，收取個手續費，一個月下來，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文玩的價格，動輒成千上萬，幾萬幾十萬的都有，那些不方便帶現金的顧客，碰上沒有pos機的貨主，就會用到他。
時候差不多了，吩咐夥計看好門店，章老鬼端着紫砂壺出了門。
“呦，章老闆來了！”
“章老闆，看看我的這兩件貨怎麼樣，剛刨出來，都是土腥氣……絕對的老貨！”
“你也是土腥氣……地窖睡多了，就成老貨了嗎？”章老鬼淡淡的迴應着。引來一片鬨笑。
這些僞裝的泥巴式，騙騙外行還可以，他早已洞若觀火。
一條鬼市，從這頭走到哪頭，沒有發現什麼刺眼的玩意。一陣夜風吹來，章老鬼忍不住緊了緊大衣，看來今晚沒什麼收穫，還是回店裏呆着去吧。
他咂了一口茶，準備扭身回去，忽然，看見遠處，一個漢子站在路邊，猶豫觀望了一下，最終，低着頭匆匆走了過來。
在他後背，揹着一把傘。可是章老鬼一眼就看出，那不是傘。而是傘套裏面，裝着的一個卷軸。
字畫？他心中一動，憑藉多年經驗，看出這漢子，有點意思。
是的。行家撿漏，不看貨，先看人。
只要人是真的，那麼貨就八九不離十。
章老鬼看着那漢子找了個角落蹲下，也不像其他小販那樣，東張西望的尋找買主。而是徑直低頭抽菸。
煙也是兩塊五一包的草煙。
他吸了一口茶，快步走了過去。
“大兄得，有貨？”
漢子看了章老鬼一眼，沒言語，仍舊低頭抽菸。
“有貨，可以讓我看看。只要是真玩意，價格不是問題。”章老鬼瞟了一眼大漢背後的傘套，低聲說道。
大漢狠抽了兩口煙，紅着眼睛道：“十萬。不還價。”
章老鬼笑了，“大兄得，不得先看看貨？”
大漢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這才小心的從背後把傘拿下來，遞給了章老鬼。
章老鬼吁了口氣，他在這一帶，小有名聲，也不怕被訛。小心的解開，從裏面抽出一個卷軸。
看到卷軸泛黃，他的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蹲下來，小心翼翼的展開，是一副字。
只見筆跡黑色中隱隱露出白道，飄逸飛動，別有風味。他暗自吃了一驚，不動聲色的道：“大兄得，這幅字，哪兒來的？”
“假的。”章老鬼隨手卷起來仍在地上，淡淡的道：“雖然看起來有些古意，但是一看，就是仿製的。晚晴時候，一大批落魄的文人專門幹這個……不值錢。”
大漢急了：“那你能給多少？”
“八千。”
“八萬！”
章老鬼輕笑一聲，扭頭就走。
“真的是假的嗎？”大漢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章老鬼淡淡的道：“大兄得，看在你急缺錢的份上，我給你一萬。”
大漢咬了咬牙，道：“不可能是假的，我們家傳了好幾輩了……你給七萬！”
“說了是晚清的，不值錢……一萬五，不能再多了。”
“兩萬！”
章老鬼猶豫了一下，道：“罷了，誰叫我愛這口呢，明知道是假的，買回去權當是看着玩吧。”說着，他利索的掏出了兩萬塊錢。
大漢攥着卷軸，還有些捨不得。最終，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個巴掌，拿着錢匆匆消失在夜色裏。
章老鬼吁了口氣，抱起卷軸，快步朝店裏走去。
“章老闆又撿大漏了嗎？”很多人紛紛圍了上來。
章老鬼一臉激動之色，顧不得搭理這些人，回到店裏，關上門，小心翼翼的把卷軸鋪開，燈光之下，拿着放大鏡翻來覆去，仔細的看。
激動的鬍鬚都有些顫抖。
“老闆，這不就是一幅字嗎，連墨都沒有鋪勻，有什麼值錢的？”夥計忍不住疑惑的問道。
“你懂什麼！”章老鬼吁了口氣，道：“這叫飛白。飛白書聽說過嗎？東漢書法大家蔡邕的創作……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是蔡邕的飛白書珍品！”
“東漢蔡邕？”夥計驚喜的道：“那可值老錢了！”
“不行，我得給董老打個電話，請他來再鑑定一下。”章老鬼興奮的手足無措，打完電話，繼續用放大鏡看，那是越看越喜愛。
“老闆，這裏有個黑點，我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怎麼像是一個字？”夥計指着一個黑點說道。
“胡說什麼！那是墨跡……”章老鬼呵斥了一聲，也忍不住用放大鏡照着，斜着看去。一看之下，身子顫了一下，不動了。
“老闆，怎麼了？”
“我艹他老母！”章老鬼氣得咬牙切齒，“這他孃的還真是一個字……孫字！”
“老闆，你罵誰孫子呢？”
“我說，這個字，是個孫子！”
“爲什麼寫一個孫子？”
“這是故意留的破綻……這特麼別說晚晴，一定是民國那幫孫子乾的好事！老子花了兩萬塊，虧大了！”
章老鬼氣得破口大罵。
正在這時，外面敲門聲響起。章老鬼楞了一下，道：“董老這麼快就來了嗎？”
想到董老是鑑寶大師，尤其擅長書畫類。自己深夜把他叫來，而要看的東西卻是個贗品，他忍不住一臉難堪。
走過去打開門，卻是一個衣着普通，面相清秀的青年。他忍不住楞了一下。
“你好。我想買副字畫。看見你們這裏亮着燈，過來看看……”周乾淡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