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夜記得商青瑤住院期間曾同他講過她以前的一些事情，其中便有提及說她最喜歡待在廢舊工廠的頂端，見證夜幕降臨前的最後一縷陽光的消失。
工廠
尤其是廢舊的工廠，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被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描述的那麼詳細，那麼現在聯繫她黑陀螺成員的身份，如此便都說得通了。
李原夜嘴角的笑意不由顯得更加明顯了，可這其中似乎又有着一絲苦澀的意味。
“成、成功了嗎”一直在觀察李原夜神態的章琳眼見此景，不禁連忙問道，但卻又有些不安。
李原夜輕輕地點了下頭，泛着冷光的眸子裏燃起一絲火焰。
“太好了”章琳拍了拍胸口，頓時一陣莫名的悸動涌上心頭，導致她的眼角也跟着溼潤起來。
在她看來，強大無敵的李原夜既已找到了方向，也就等同於秦悅大仇得報。
“接下來的行動可能會很危險，我就不帶你一起了，以免出現意外狀況導致我分神。”李原夜說完便往外面走去。
章琳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畢竟待會兒要面對的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和他相差無幾的超能力者，若是帶上自己，忙幫不上倒也算了，肯定還會拖他的後腿。
嘎吱
李原夜來到外面，卻見周棟樑和趙峯正帶着剛剛那羣甦醒過來的警察將他圍成一圈，神情肅穆不知何意。
在他後面走出來的章琳見到這陣勢，根本想不了太多，趕緊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擋在身後，卻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好像不太合適，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各、各位，其實事情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黑夜俠，謝謝你救了我們。”
然而還沒等章琳講完，周棟樑作爲在場資歷最老，級別最高的警察，率先對李原夜行了一躬，表達着自己最爲真摯的謝意。
他這樣做了以後，其餘的警察自然也都紛紛跟上步伐。
二十幾名警察同時對一個被他們認爲是罪犯並追捕了快一年的人道歉，如此場面雖然不算宏大，但也足夠震撼同爲警察的章琳。尤其她自己還是先前最想要抓到李原夜的人。
“你、你們都知道了。”
周棟樑衝略顯懵逼的章琳遞去一個微笑，轉而對仍是滿面淡然，但眼睛裏卻有所動容的李原夜說道：“謝謝你願意救我們的性命，再次感謝你。”
李原夜擺了擺手，輕聲道：“這沒什麼，你們大可不必如此。”
“不，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周棟樑突然蹙起眉頭，沉聲道：“儘管你救了我們但，三橋湖公園的命案，還是需要你給我們一個解釋。”
“周老”
“章琳。”李原夜呵斥住想要爲自己說話的女人，旋即對周棟樑微微揚起嘴角，說道：“方珊珊的情況，和那兩位已被你們控制住的臥底如出一轍。我這樣說，你們應該懂了”
原以爲周棟樑會再挑點刺什麼的，但出乎李原夜意料的是他居然直接點頭表示相信了。
“這個世界真是在我們不知不覺中就發生了天大的變化但若不是今天我們親自經歷過，還是根本不會相信的吧”趙峯此時在旁邊感慨了一句。
李原夜聳了聳肩，有點不置可否的意思。
“你說的沒錯，老趙。”
周棟樑也跟着嘆了一聲：“現在我們相信是因爲我們經歷過了，對我們而言，這些變化是真實的。但對於外界那些還未經歷過的人，這些變化，就仍是虛假的了”
“所謂一虛一實，一真一假，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又有誰能絕對分得清楚呢”李原夜略顯自嘲地發出一聲鼻息。
“其實，或許某一天你們就會發現這世上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都是自我幻想出來的美好。”
“這是什麼意思”章琳也不明白了。
李原夜搖搖頭：“不，沒什麼”
周棟樑看着滿臉迷惑的章琳，倒是覺得非常理解的，李原夜的這番話就連他這個歷經波折與磨難的老者都要思忖一番，也許都理解不出正確的結論，何況章琳這個小丫頭片子。
“黑夜俠，關於三橋湖公園的命案我們會再仔細調查一番，同時會竭盡所能控制住網上的那些不良聲音，儘可能早地還你一個清白。”周棟樑說。
李原夜笑了一聲：“清白我可以自證。至於你們，真的不必把剛剛的事情放在心上，對我而言舉手之勞，若是因此讓你們難做，不是適得其反嗎”
周棟樑微微低下頭似是在思考。
李原夜剛好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在他看來警察是很麻煩的一種羣體，能少接觸就少接觸，今天說這麼多已經是看在章琳的面子上了。
想到這裏的李原夜體內能量驟然一陣運轉，令他整個人瞬間化作一團黑霧。就像是在後湖林被圍堵時那樣，一個眨眼的工夫，黑霧就消散在了衆人的視野之中。
章琳的雙手也隨之做出祈禱狀，祈盼着李原夜一定要平安歸來，卻是在冒出這個想法的瞬間大喫一驚，她難道不應該是祈禱對方可以成功替秦悅報仇纔對嗎
爲什麼，會這樣
“哇噻章隊黑夜俠誒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啊”
“那是真的黑夜俠啊實在、實在是太酷了”
“章隊啊，你和黑夜俠之間一定發生了很多事對吧”
“你別問廢話好不好章隊以前那麼渴望抓到黑夜俠，現在卻和他一起來救我們，這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也是哦，哈哈哈”
而如章琳先前就料到的那樣，這班人果然因爲黑夜俠和她的關係的問題炸開了鍋，埋藏在內心的八卦之魂就像是炸藥被引燃了，簡直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回答一些疑問倒是沒什麼，關鍵在於
她根本就聽不清楚誰誰誰在說些什麼。
這種堪比清晨菜市場般的炸腦感一直持續到周棟樑前來將她帶到一邊單獨談話才結束。章琳先是以眼神對周棟樑表達着自己的謝意，後者倒是慈祥地擺了下手示意不用謝。
稍稍靜了一會兒後，周棟樑才緩緩開口：“章隊，你現在還想抓他嗎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這種換做以前壓根不帶猶豫就能回答的問題，如今卻令章琳猶疑不決了，應該說是十分的猶疑不決
“沒關係，你有時間慢慢思考。我需要的是你內心真正的想法。”周棟樑微微眯眼，表示着自己極其認真的態度。
“我想”
“嘎”
“嘎”
李原夜擡起手臂，一隻烏鴉撲棱着翅膀落在其上。
烏鴉睜着圓滾滾的黃黑眼眸與李原夜對視着盯了一會兒，但誰也沒有發出聲響。過了一會兒，遠方又響起幾聲淒厲的鳴叫，這隻烏鴉便在迴應了一聲後飛走了。
李原夜目送着它離去的背影，視線緩緩上移。
如血一般的殘陽似是在做謝幕前的最後表演，它的光輝蔓延至整個天際。
然而在那人力永遠無法到達的彼端，又有一絲無比深沉的黑暗正逐漸鋪開。猶如一隻巨大的怪物正在緩緩張開它的血盆大口，欲要吞噬着所有的光芒。
呼
時而起一陣微風，令浩瀚又寂寞的江邊泛着一絲深入骨髓的冷意，人們不禁佝僂起背，幾乎快把整個身子都縮到衣服裏面去。
影子所指之處已近在咫尺，李原夜做了個綿長的深呼吸後，此前還略微有些複雜的神色瞬間變得泠然，一腳擡起，邁着沉重的步伐地踏進了這座冰冷的工廠之中。
兵兵兵兵
踏在由冰涼的金屬板鋪成的地面上，每一步似乎都變得格外冷冽，也代表着來人現在的情緒。
可不知對方是不是對李原夜的到來早有預料，此刻這間偌大的廠房之內，除去一個雙手被綁在身後吊掛在空中的少女再無他人。
而李原夜更是未曾想到再見少女會是這般模樣
少女原本玲瓏有致的身材因缺失了雙腿變得殘破不堪，她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暴露在空氣之中的肌膚均是有着程度不一的傷口，有的甚至血跡還未乾
可想而知，她應是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嚴刑拷打。
然而最令人驚怒的，還是她那雙空洞洞的眼睛。
那原本是一雙能綻放出燦爛星辰的眼睛，此刻卻是比那老宅後院的古井還要暗沉三分，彷彿這世間的一切光芒，再也無法照耀進去。
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饒是來時有再多的怒火，在親眼目睹少女的現狀後，李原夜也沒辦法再發泄出來，他的大腦已經全被無法停止的震驚與困惑所佔據。
是幻覺嗎
李原夜連忙確認了一下。
不是幻覺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他們不是一夥的嗎
其他人呢還有的人都在哪裏
難道已經都撤退了只留下她一人
可這麼做又是爲什麼
李原夜緊緊地擰着眉頭，微微張開的雙脣直到現在都沒能閉合。
“是”
此時少女發聲了，可發出的卻是那種似是很久沒有喝過水的乾枯聲音，李原夜能清晰地聽見她喉頭滾動之時，猶如砂礫在摩擦的質感，如此的艱難。
“是你嗎”
“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