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點說，他是看耿心忠的身後。
耿心忠的身後是門，門外和窗外一樣，都是一夜的黑暗。
他的身後只有門。
門外只有夜。
此外，什麼都沒有。
也就是說，進來的只有耿心忠一個人。
“你一個人？”徐正明目光冷冽如刀，語氣卻很淡定。
他因爲是坐在椅子上，須目光擡起才能直視耿心忠。
“我一個人。”
耿心忠聲音不大，但回答得很直接。
他身材比較高大，所以上身稍微前傾，頭微低，這樣才能迎上徐正明的目光。
按身份，他是完顏畢錚手下的大將，徐正明不過是個師爺，他的地位實力應該在徐正明之上，但是，他知道，這是一個不一樣的師爺，他不但得恭恭敬敬， 還得小心翼翼。
“因爲已是深夜，按例城門不能輕開，隊伍夜間更不能進城，所以，兄弟們就駐在城外城隍廟附近，仍處於待命狀態，只要徐爺一聲令下，隨時可以出動。”他又補充了一句。
“田松和慕容青雲呢？”
回到這裏向他彙報的本應是三個人。
“這個……末將不知。”
徐正明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站了起來。
耿心忠的回答當然不通。
田松是和你在一起的，慕容青雲是去向你傳令的，現在你自己回來了，他們兩個不見蹤影，你居然敢直接回答“不知”？
如果現在問話的是完顏畢錚，他一定會把耿心忠踢兩個跟頭，再臭罵一頓，泄了心頭的火氣再接着問話。
完顏畢錚是個急脾氣，誰跟他彙報的時候要是敢讓他等着聽猜着聽分析着聽，他很容易把那人大卸八塊。
但耿心忠知道徐正明絕對不是完顏畢錚。
徐正明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快和意外，他只冷冷地吐出三個字：“從頭說。”
耿心忠抹了一下額頭的汗水。
他幾乎每次面對徐正明的時候都會出汗。
他打心眼兒裏不願面對這個人。
你永遠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麼，但你所有的心裏他卻好象都知道。跟他說話不得不加着小心揣度着他的心思，生怕哪句話說的不對。
但是，你永遠不可能揣度出他的心思。
耿心忠故意把問題回答的簡單直接。
甚至在明知徐正明問“一個人”，指的是田松和慕容青雲，他卻故意回答隊伍的安置情況，他就是想那兩個混蛋在徐正明那兒栽的徹底點。
但徐正明一言直擊要害，根本不囉嗦。
耿心忠立刻提醒自己，在這個人面前動其他的心思恐怕不明智，所以他立刻道：
“剛纔慕容青雲帶去徐爺的口令，讓我們連夜撤回，大夥雖然對突然深夜撤兵覺得意外，但仍立刻打點整頓，準備開拔。只是田松並沒有立即下令啓程，他似乎很不樂意，讓我先不要動，然後盤問慕容青雲這道命令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他停頓了一下，瞟了一眼徐正明。
徐正明面色沉靜，似乎聽得很用心。
“田松問爲什麼要這時候撤兵？怎麼能這時候撤兵？此時一撤豈不前功盡棄？之前大夥兒所有的辛苦豈不白費了？總之他很惱火，慕容青雲也不太高興，兩個人似乎怨氣都很大，他們還猜測……這主意應該……應該不是徐爺您的，肯定又是……又是……宮主的事兒。”
耿心忠又擦了把汗，徐正明雖然沒有向他們幾個隱晦他聽命於無花宮主的事兒，但卻從不允許任何人隨意議論宮主。
這一次他雖然停頓了一下，但卻不敢再看徐正明的臉色，喘了口氣，加快語速，道：“我已經把隊伍集合好了，見他們兩個還是嘀嘀咕咕的，不肯出發，我只能催促他們說，做出這種安排，徐爺必有道理，我們應該聽命行事，馬上撤退，有什麼事兒見着了徐爺再說，徐爺肯定會另有安排。他們見我這麼說了纔不再說什麼，田松吩咐隊伍出發，但他認爲現在已經近三更時分了，深夜行軍，容易掉隊，爲確保安全，由我在前，他們兩人則押在隊伍後面。雖然是深夜，但走的還算順利，到了城外，我們照例清點人數，卻發現兵丁一個不少，他們兩個卻不見蹤影，隊伍末端的兄弟也沒注意他們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耿心忠說到這裏，眼睛看着腳前地面青磚的縫隙，不再言語。
他相信徐正明已經聽明白了怎麼回事兒。
他自己心裏也清楚怎麼回事兒。
田松二人不滿徐正明聽命孟飛花，葬送了大好局面，故憤而離去。
實際上這就是叛逃。
耿心忠認爲徐正明一定會震怒。
他這種自詡英明的人絕不可能接受手下人的背叛。
他的面子都不允許。
但徐正明好象永遠都出人意料。
他不怒，他居然笑了一下：“他們二人成心要走，就憑你們怎麼可能察覺。”
耿心忠心裏一驚：“徐爺知道他們要走？莫非……是徐爺另有任務給他們？”
徐正明一向不可琢磨，這種可能未必沒有。
但耿心忠雖這樣問，心裏卻不信，他認爲徐正明就算承認，也不過是爲了保全面子。
徐正明沒有承認，他斷然搖頭：“難道你看不出，他們已經背叛我了？”
耿心忠一下子僵在那兒。
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人面前永遠只能象個白癡一樣。
徐正明突然拍了一下耿心忠的肩膀，和氣地道：“這幾天你領着兄弟們一定熬得很辛苦，這個時候回來本應讓你好好歇一歇。但是，現在還不行。”
耿心忠一臉略顯誇張的感動、激動、還帶點衝動，他雙手抱拳，大聲道：“這點辛苦算得了什麼，能追隨徐爺辦事兒，是我耿心忠的運氣，有事兒徐爺儘管吩咐，刀山火海，耿心忠絕不皺下眉頭。”
徐正明似乎對耿心忠的反應很滿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他自己則在屋裏踱了幾步。
“徐爺……”耿心忠欲言又止。
“說。”徐正明腳步不停。
“田松他二人太不是東西了，竟然背叛徐爺。”他表現得很憤慨。
徐正明點點頭：“如果只是一個人，他們縱有此意，也下不了決心，有個人商量着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