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人在浪途 >三十 爲誰歸來爲誰去
    天中存,四門立,望斷萇楚無限意,可憐漁樵江上人,爲誰歸來爲誰去。.

    說來也奇,冰山上的雪水穿越了茫茫沙漠,匯成了一條長河,長河鑽過峭壁急灘,在下游形成一片灘塗,萇楚就在這片灘塗上生長了起來。宛橋架在峭壁之上,下面是奔騰的長河,身後是無盡的沙漠,只留着一條鐵索橋,在風中搖擺。

    姚瑟站在宛橋這頭,看着這流水激浪,想起一個武林典故,早在百年之前,萇楚此地就是武林中最爲鍾靈毓秀的地方,一時間門派並起,百家爭鳴,江湖人都以能在天中四門拜師爲榮。曾有一個名聲不低的江湖俠客叫作霍祁,因爲犯了一件事,便被逐出萇楚,終生不得進入,他就在一生都在這長河邊上垂釣,也不肯離開。

    “可憐漁樵江上人,爲誰歸來爲誰去。”天無涯愣愣地念出這首從小聽到大的歌謠,十年了,他沒有再踏入萇楚半步。

    這十年,他一直在尋找關於小莫的蹤跡,萇楚卻是一個沒有半點小莫蹤跡的地方。當年他帶着小莫和今日帶着姚瑟一般,要走過宛橋回到天中,但是小莫就要踏上最後一塊橋板的時候,忽然橋身斷裂,他們幾乎掉了下去,風平浪靜的宛橋爲什麼會突然斷裂呢?

    “這是天意,無涯。我不能陪你回去了,我就在橋頭等你。”他看見她白衣如舊,站在橋頭,揮手作別。“你就在這裏等我。”天無涯喃喃說道。“爲什麼?”姚瑟疑惑地問道,讓天無涯醒過神來,才發現他們已經平安走過了宛橋。再定睛去看,橋上哪裏還有人影?

    姚瑟倒沒有發現天無涯在走神,只是興致勃勃地要他講講天中四門的事情。“天中是一片灘塗之上的山谷,四門現在留下的是谷門,墓門和衡門,三門各據一方,剩餘的一角是一片大澤,初夏之時,澤中會開出白蓮,不久便會凋謝,其餘時候,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大澤,除了”天無涯微微一笑,望着入暮的家鄉,“一羣輕狂不知世事的少年。”

    遠處傳來了悠然的鐘聲,農夫們荷笠帶鋤而歸,向繚起炊煙的村莊走去,自是一派與世無爭的模樣。

    “三門之中以谷門勢力最大,百年之前谷門劍法就堪稱一絕,而後又衍生出許多劍法化來的掌法和劍步,最近幾十年稍稍有些沒落了,但一直也不容小覷。”天無涯續道,“衡門武功比較雜,因爲衡門廣開大門收徒,很多帶藝投師,倒也使他們教學相長。二十年前,衡門出了一個吟敗先生,以掌法聞名,爲久未揚眉的衡門出了口氣,你見過的浪千行就是他的弟子。”“十幾年前,不也出了一個墓門少年嗎?”姚瑟心中唸叨,她在想,如果自己早生十幾年,會聽到什麼樣關於天無涯的傳說呢?

    “至於墓門”天無涯頓了頓,姚瑟立刻接話道,“墓門以暗器聞名,飛花摘葉皆爲武器,對不對!”天無涯點點頭,目光又鎖向了遠方,“三門這一百年來,雖然時有切磋,偶有爭執,但總體來講也是相互牽制,大致和平的局面。萇楚雖然高手輩出,卻從沒有大動干戈。”“天中四門,還有一門纔對啊!”“這個”天無涯皺皺眉,“一百年來,都沒有人提過任何第四門的事情。”

    初冬的夜裏溼冷非常,姚瑟打了一個激靈,“無涯大哥,我們回客棧吧。”“我想”天無涯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沒事,我們回客棧吧。”“無涯大哥,”姚瑟攔住他,“先前瑟兒也爲了自己的家事,耽誤了你一些日子,此刻,你在你的故鄉,若有想去的地方,瑟兒願意陪你。”“多謝。”

    天無涯要去的,不過是幾間廢舊的村舍。屋裏已滿是塵埃,姚瑟一進去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今晚難道要住在這裏?”她心裏真是後悔。天無涯撥開蛛網,往裏走着,紗窗依舊,有補過的痕跡,燭臺中殘有蠟油,屋外有兩塊荒地,生滿了雜草,風起時便隨之而舞。

    “明月猶似當時色,回首再聚是何年。”“你怎麼會這兩句詩?”天無涯聽得姚瑟唸詩,心下一怔。“這裏,”姚瑟指着牆上的劍痕,“不是刻着嗎?”天無涯疾步過去,撫過劍痕,“他們回來過了。”“這詩用辭平平,平仄不通,難道是你寫的?”姚瑟訕道。天無涯沒有回答她,轉而走進了旁屋。

    姚瑟轉着圈打量起周圍,屋子雖然十分簡單,卻彷彿有很多故事,她覺得這是一間會一直荒置卻不會消亡的屋子,緊接着她又想起來自己,那一直閒置卻不會消亡的情感,不由得流下淚來。

    “找到了,酒都還在!”天無涯興奮的聲音從裏屋傳了出來,她從來不知道,天無涯也是喜歡酒的。

    “這酒有三分金陵醇的味道,”姚瑟將碗攏到鼻尖,聞了一下。“你嚐嚐。”天無涯說罷,自己先一飲而盡,真是暢快呵!美酒溼脣,姚瑟笑道,“這是蘭陵的竹苔青,這是我的酒呢!”姚瑟講起了蘭陵竹苔青的故事。數年前的臘月裏,賈信從外面做完生意回家途中,借道蘭陵,誰知天降大雪,大道被阻。而他卻因爲不日便是姚瑟十歲的生日,於是他不聽勸阻,從山崖一條極險的路回家,失足跌下山坳。冬夜甚寒,荒野之外,因受傷而動彈不得的賈信,靠着手邊一罈竹苔青暖身熬過了一夜,直到天明纔有人來救他。

    回家之後,賈信就將這酒送給姚瑟做生日禮物,“汝若此酒,常暖人心。”姚瑟還記得父親送給自己的這八個字,一時忘言,只好將碗中的酒都飲盡。酒入喉處,方覺辛辣,完全不像蘭陵竹苔青那麼清潤,“呀,這酒怎麼又跟燒酒的味道一樣?”燒酒詩馬堯愛喝的,想起他來,姚瑟有些出神。

    “這個酒,是我們釀的,喚做,劍俠今生。”天無涯舉起空碗,“酒香清冽,是少年無邪,烈酒燒喉便是壯年時的躊躇滿志,此刻酒入肺腑,可感到一股涼意?”“不錯,冷徹心肺。”“是啊,壯士暮年,滄桑不已啊。”天無涯說着,又喝了一碗。“好生特別的酒啊!”姚瑟起身,看着窗外飄飛的雨絲,問道,“這酒藏了多少年?那時候,也下着這樣的雨嗎?”

    “不,那年,下了一場很大的雪,埋了整整一個冬天,直到次年雪化開,我們纔將它們藏回這屋裏來。”天無涯一定回憶起了年少時歡樂的時光,他的嘴角揚起笑意。“修這棟房子,難道只是爲了貯酒?”姚瑟不信。“不然呢?”天無涯似笑非笑。“嗯”姚瑟想了想,“劍俠今生,有酒有詩,大約還缺少一個故事吧。”天無涯好像被猜中了心事,臉色有些不自然,“時候不早了,今天要委屈姚姑娘在此這一晚了。”說罷,起身去了外屋。

    “切,不過是一個故事,都不肯分享。”姚瑟又兀自生起氣來,“有時這麼親近,卻又在我想多瞭解你一些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抽身出來,你究竟想怎麼樣呢?”姚瑟飲盡碗中的酒,雙頰生出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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