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神州縱橫錄 >第二章 寒州呂氏(二)
    一.

    天光暗淡,最後的暮色被烏雲吞噬,演武場上的呂氏少年們早已脫下了沉重的甲冑,白日這裏曾有的熱鬧似乎從來都沒有過。.biquge

    呂正蒙依舊站在白天的那棵樹下,出神的盯着空無一人的演武場,他這一次倒不是像上午那樣睡眼朦朧,而是對着木架上的各類兵器開始發呆。

    他已經在這裏呆了半個下午,除了呂風對他說過幾句話以外,其他的呂氏族人即使看到他在那裏,也是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其中好奇、鄙夷不屑皆有。沒有人理他,讓他的想法再一次落空。

    他知道蠻族入侵真的不是說說而已,昨天是滿月,也是他病情發作的日子,他跑出了中北城去了東北方向的密林中,在那裏他看到了蠻族特有坐騎的“黑駿”,隱約聽到了幾句消息。

    可中午又一次去的時候一切痕跡都被抹平了,無論是馬蹄的痕跡還是人的腳印都無影無蹤,彷彿昨夜種種都是幻境。

    雖然他發病的時候會癲狂不已,但從來沒有出現過幻覺,所以他確信蠻族是真的要入侵寒州。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可呂氏上下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話。總不能逢人就說蠻族入侵,那樣會當做瘋子關進地牢裏的。

    所以他現在很無奈,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在這裏唉聲嘆氣。

    “如果要是能見到族長或者宗老就好了,最起碼能讓他們有一個預警。”呂正蒙搖着頭打算回去了。

    “如果你看想要見宗老或者族長的話,我有一個辦法。”遠方的黑暗中傳來一道聲音。

    “誰?”呂正蒙警覺的問道。

    現在已經入夜,呂氏治家極嚴,是不允許入夜後來回跑動的,何況是演武場這個略微偏僻的地方。這讓在夜中潛行的人,無法給呂正蒙一個好印象。

    那人沒有繼續說話,而是走到了演武場的中央,拿下了木架上的一把兵器,對着呂正蒙的方向拋了過去。而他自己則是拿起了木架上的一柄長刀,在手裏顛了顛,隨後對着空氣狠狠地劈砍了幾下,動作迅捷又凌厲。

    在夜色中呂正蒙依稀可以認得清那是一柄鐵劍,連忙小跑過去穩穩的接在手心,入手感覺沉甸甸的,才發覺那是精鐵鑄成的,不是演練的兵器,而是真正破陣殺敵的武器。

    “你給我這個做什麼……”不待呂正蒙把話說完,突然就停住了,他認出了那個少年的身份。

    對方手中的武器是用精鐵鍛成足有三十四斤的寒刀,成年人使用都尚且喫力,何況是與他差不多大的孩童呢?整個寒州呂氏,只有一位少年是有着這樣大的力氣的,那就是“武瘋子”呂石。

    “呂石你怎麼在這裏?”

    呂正蒙聽說過呂石的威名,這個少年是呂氏年幼一輩中武藝最高的,只喜歡瘋狂的與人比武,且下手不知輕重,也是不被討喜的一個人。同齡人都是對他敬而遠之,生怕被打的鼻青臉腫。

    呂石沒有回答呂正蒙,而是站在演武場中央,冷冷地答道:“你說想見族長或者宗老,是不是?”

    “對……”他低下了頭。

    “那就和我打一場,贏了的話我就可以把你引薦給族長!”呂石說話總是這樣的簡單粗暴。

    這下輪到呂正蒙詫異了,突然感覺手中的刀劍猶如千斤,他不知道呂石的用意何在,也不知道自己偷偷習武是怎麼被發現的。他聲音比剛纔回答的更低:“我又不會什麼武藝……”

    呂石聽到這話有了短暫的沉默。呂正蒙聽着沉默還以爲是他放棄了比斗的心思,雙手捧着鐵劍打算放回原處。誰知走到呂石身邊的時候,只聽見一聲冷哼,一雙稚嫩卻帶着習武老繭的手落了下來。

    他還以爲是呂石發怒了,連忙就要擡手格擋。

    誰知呂石只是把手落在了呂正蒙的肩上,一道不輕不重的力度剛好讓他一停,呂正蒙懸在半空的手沒有擋住任何攻擊,反倒是臉上倒是有些訕訕的熱。

    蒼茫的夜色下,呂氏偌大的演武場只有呂正蒙和呂石兩個少年,其中一人的人還搭在另一人的肩膀上,尤其是一人還是好戰被譽爲瘋子的呂石,另一人則是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呂正蒙,這幅畫卷有着說不出來的詭異。

    “呂石,你?”

    “我就問你一句,呂正蒙,”呂石身音沉沉的,帶着說不出的沙啞,“雖然我不知道你要找族長什麼事,我就問你一句,你想一直被那幾個族老的孫子看不起麼?你願意一直被人欺負麼?不想讓自己擺脫這個境地麼?”

    “你願意……願意一直被人欺負麼?”

    呂石的話只有這一句一直縈繞在呂正蒙耳邊。

    這也是寄住在寒州呂氏六年來有同齡人第一次對他認真說話。

    以往同齡人的孩子都是對他敬而遠之,贍養他的那戶人家對他不壞,但也說不上好,因爲東州呂氏宗族的原因,那些權貴子弟完全把他當成了不順心的存在,遇見了總要陰陽怪氣的嘲諷,或者三五個成羣打架。

    “不願意,”呂正蒙聲音低低的,但是說下一句的時候他擡起了頭,眼中熠熠生輝,如同星辰一般璀璨:“誰願意一直被人欺負?”

    無論呂石是何用意,又是怎樣知道他偷偷習武的,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願意跟他說話,可以讓他見到族長,即使他還是一頭霧水。

    呂石在夜色中盯着呂正蒙,看着這個突然認真起來的人,抿着的嘴角上揚,像一個成年人那樣大笑起來:“好,呂正蒙,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只要你打贏我,不……跟我是平手的話,我就把這一切緣由告訴你!”

    他的笑聲漸漸消散在了夜風中。透過幾點星光,可以看見兩個青年並肩走在演武場的灰石地上,其中一人穿着破舊的衣服,臉上的稚氣還未曾完全消去,但他卻拿着一把精鐵鑄成的武器,一舉一動像是要出征的將軍。

    後來很多年以後,呂正蒙還是會想起呂石那張堅毅的臉,想起他在寒州呂氏演武場發出挑戰的場景。這是呂氏同齡人第一次對他認真說話,讓他感覺身子上下有着說不出的火熱,就跟飲了一口烈酒似的。

    雖然後來的事實證明呂石心機頗重,對於呂正蒙也是利用的態度,但那一夜的話還是讓呂正蒙畢生難忘。後來的人說他奮武是離開寒州呂氏以後,他們怎樣也不認爲那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對飛將軍有着怎麼樣的幫助。

    可呂正蒙會義正言辭的回道:“在我恢復記憶以前,呂氏的同齡人中,確實只有呂石給了我很大的啓發,最起碼是他讓我心底埋藏的那個種子破了土,纔有了日後如同火焰般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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