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1kanshu
周行達籠罩在一身褐色的皮甲中,他站在靠窗的地方,默默地對着身後的衣架。衣架上套着一件黑色的長袍,衣服上的兜帽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垂着,十分樸素。這是一件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衣服,是用特製的蠶絲編織,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他端詳了好一會兒,一把抓過披在肩上,細細地繫好,戴上兜帽。
他是個身材高大的人,輕盈的袍子披在身上,顯得十分合身。只不過黑色是個神祕的顏色,套上去之後他的臉被陰影遮住,對視的人只能看到他臉上的傷疤,肅殺的氣勢頓時油然而生。
鳥兒振翅的聲音由遠及近,一隻信鴿撲騰一聲落從窗口而入,似乎也懼怕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如淵如獄的威勢,只敢在窗邊來回走動,身子一抖一抖的,用紅色的眸子打量這個對它來說新奇的地方。
“真是個膽小的傢伙。”他低聲笑着,抽出它腳中的竹枝上抽出了信。
使命送達後,紫翎的信鴿又呼啦一聲振翅飛走了,展開雙翼,穿梭在竹林中。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衛曲領國主命,五千軍士已經在架霧山脈西十五里處安營,枕戈待命。神草得手之後,請輕騎快馬疾馳,於樊城匯合,鄙人靜候。此外,國主下令,請務必保護公子安全,切記!切記!”
樊城是一座棄城,方圓百里沒有任何天塹,是月州與東州的門戶。十幾年來反覆的易主成功讓所有的居民流亡搬遷,逃向各地。那裏也有詛咒之城的說法,入主的諸侯沒有長久的,後來月州的諸侯們把重心放在自家內務上,漸漸那裏成了一座荒城。
“看來是時候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信紙被銀色的星輝包裹,被他丟在地上自燃起來。
“大哥,殿下回來了。”在門外等候同樣一身大氅的沈簡快速走進來,“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吵着要見你。”
外面果然傳來了腳步聲,步伐急切,有些喧鬧。
周行達雙手並去脫下兜帽,露出那雙嚴厲的臉,他的瞳孔古井無波,“殿下要見我,你們攔着作甚?”
“你還不知道殿下吵鬧是爲了什麼?”沈簡臉色古怪。
“無非就是要跟着出去,小孩子心性,這是把心玩野了。”
沈簡欲言又止,“可是……”
周行達豎起一根手指,搖頭示意她不必說下去。
他起身,正了正自己的衣襟,昂然走出這間休息的小屋。小屋外的空地上,並肩站着八個人。四個穿着黑袍食指上佩戴黑曜石戒指,另外四個一身便裝刀劍不離手,而蘇墨白就面無表情地站在他們中央。
“殿下。”周行達長長一拜。
“大叔叔。”蘇墨白回禮,他還喘着粗氣,分明來得很急,音調裏也有些不自然,不知是何緣故。
周行達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頭,看着他喘息的神態,“看來殿下是有要事與我商談,我們進去說。”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小屋,沈簡能看得出周行達隱隱有發怒的徵兆,生怕兩人吵起來,欲跟上做個調解。只可惜後方的周行達默默地關上門,用極其嚴厲的目光逼退了沈簡。
“殿下何事如此急切?聖人云成大事者‘山崩於前色不改,海決於口心不驚’,何等事情值得殿下如此失儀?”房門緊閉,迎接蘇墨白的是一聲呵斥。
擱在往日蘇墨白畏懼於這位叔叔的威嚴,絕對會檢討自身,只不過今日他沒有這個心情,盯着他的眼神問道“大叔叔是要去月輪山老黑林?”
“沒錯。”
“叔叔可是沒有帶上我的打算?”蘇摩白問。
周行達面不改色,“殿下萬金之軀,豈能涉險?十位超然者,衛曲將軍領着五千甲士在樊城接應,絕對萬無一失。英王殿下還祕密調集六萬大軍於東州邊境,只要情況有變,大軍壓境,天下誰敢不服?”
“那爲什麼如此萬全,而我要在後方等待各位叔叔呢?”蘇墨白追問。
“殿下是君,我等是臣,這天下哪有主君親自上戰場與臣子並肩的道理?這是其一;說是萬無一失,可老黑林處處兇險,我等勉強可以自保,可不見得總是天隨人願,這是其二;敢問一句,殿下是忘了自己尊貴的身份?匡扶故國,挽救社稷,您捨我其誰?這是其三。”周行達突然遙遙一拱手,“我把您帶去老黑林,出了意外,我死後如何面對衍朝歷代先帝,如何面對天下蒼生?”
周行達搖頭,“其實這個問題我已經跟殿下說過好多次了,難道您還沒有放在心上嗎?”
蘇墨白被噎得面紅耳赤,可也不甘示弱,“大叔叔何必總拿家國天下的說辭來壓我?我不是一個小孩子,我不需要你們如此的保護!我已經連成了滄海劍法第五式,還有它,我足以自保!”
他揚起自己的劍鞘。那是尋常匠人無法到達的終點,劍柄、劍脊、劍鞘處的海琢銀裝飾古老奔放,還有十二道逐浪印痕,是千年靈器流傳的精魄所在。尤其是劍鞘中,刻着一道已經失傳的“滄海封界”,只要插進大地中,藍色的結界形成,無論什麼都不能傷其分毫。
“殿下出行三月有餘,滄海劍法才精進一式,這難道是值得自傲的事情嗎?”周行達反問,“滄海封界足以護佑殿下安全,可這一次又不是隻有我們,無相、暗鴉、靈族、太族、各路諸侯,一旦滄海劍被認出,就像那天地宮一樣,請問殿下如何自處?”
蘇墨白啞口無言,如遭雷擊。
似乎是想徹底打消蘇墨白腦海中這個念頭,向來言辭過少的周行達繼續道“殿下一身武藝,固然傲視常人,可您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不應該把目標放到同輩身上,未來與您敵對的是天下各路諸侯。如果說殿下真的可以保護自己,那麼打敗我,就足以證明殿下可以出師!以後殿下的一舉一動,周某絕對不會妄加干涉!”
他的聲音最後怒如雷霆。
蘇墨白沒有迴應,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是戰勝不了這位叔叔的。可他仍是不想放棄,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咆哮,再試一次!再試一次!可想到周行達平日積威,那是個嚴厲至苛刻的人,他從來不敢忤逆這位叔叔,又沉默了。
這場談話在周行達看來已經到達尾聲,他看着蘇墨白低垂眼瞼,微微躬身,算作行禮,轉身離去。
“大叔叔,真的,真的不能帶上我嗎?”猶豫了好久,他才鼓起勇氣道。蘇墨白的聲音微弱,如蚊蟲鳴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