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215“我不殺伯仁”,下

    曾經作爲一個跨國集團副總的薛螭,雖說前後兩輩子俱從未接觸過寺院的日常管理,但對他來說,很多東西其實都是觸類旁通的。[

    就拿這次後山路事件來說吧。

    路塌了,不像現代第一時間找的要麼是修路的部門要麼是日常維護路面的部門,這年頭是完全可以將之定性爲一樁人力不可抗拒的意外的。

    只是,畢竟這意外是發生在大明寺的周邊範圍內,所以不管是出於佛教的教義抑或是別的什麼因素,大明寺都是不能置身事外的,相反還要積極地參與各方面的救助善後工作。

    在薛螭看來,大明寺現階段做得還是挺不錯的。而這個時候召他過來,不用說,肯定是有事安排他去做的。

    至於是什麼事……薛螭心中琢磨。首先,肯定不是普通的事。咳,也不是他不想做一般的事了,只是一來寺內人手充足,二來他堪堪六歲“高齡”,第三是師父慧源找得那麼急――真只是安排他去做一些什麼人都可以做的事……實在何必呢?

    其次,他頭頂“轉世靈童”光環,單論名聲人氣,在大明寺亦算是響噹噹。如此倒有不少事,適合由他牽頭去辦。

    最後,這次還涉及到死人……

    薛螭這般想着,亦就這般對慧源說道:

    “……師父讓我過來,可是要我主持一場法事?”

    此時其他人均聽了安排出去忙活了,室內除卻仍躺在一邊尚未甦醒的男傷者,就餘下慧源與薛螭二人。

    慧源聽到薛螭的話,沉吟片刻,方點頭道:“嗯,由你來主持一場超度法事,也好。

    我會讓元淨來協助你的,不過具體什麼時候開始,還得等衙役來看過了,才能決定。”

    頓了頓,慧源又嘆了一口氣,道:“今日之事……你亦莫要太放在心上……”

    前面那句話還好,薛螭聽得後面那句,霎時就摸不着頭腦了:什麼放在心上了?

    ――知道出了意外死了人那一刻,他是有些同情加可惜,只是……他真沒有那麼旺盛的聖父心。<strong>80電子書

    慧源有慈悲心腸他倒是清楚的……莫非、師父這是推己及人了?

    ――薛螭沒有掩飾臉上的表情,慧源一看,才發現原來前者尚不知情。

    一番斟酌,慧源方委婉地道:

    “那位夫人穩定下來後,就告知我們,他們此番……乃是爲你而來。”

    慧源話落,薛螭便猛地站了起來,臉色亦一下子變得難看無比――就衝爲他而來、以及女傷者正身懷六甲這兩點,薛螭哪裏還不懂?――這分明就是那“靈童送子流程”惹的禍!

    說來,制定這個“流程”的本意,是爲了約束一下那些已婚育齡婦女、叫她們莫要太過“瘋狂”了……

    誰能想到,這種東西居然也能給他整出大事來呢?!

    真是臥槽了!暗罵一句後,薛螭不由苦笑起來。唉,這下,可真不妙了……

    ――他這麼想,並不是杞人憂天。

    若一切就像他剛說的、純屬意外,那隻要大明寺處理恰當,不止不會有後患,還能刷一把聲望值。

    然而,事情牽扯上他……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要知道,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在遭受挫折與失敗之後,不是從自個身上找原因,而是千方百計往別人身上找錯處、好倒打一耙。

    而對於人心,薛螭更是從不吝嗇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

    別看傷者現下安安靜靜地接受救助,誰曉得這人在事後會不會因爲別的什麼因素或好處,就跳出來四處嚷嚷、諸如“就是爲了見靈童,纔會上大明寺遇到那麼可怕的事”、“都是因爲靈童,纔會受傷、死人”等等類似的話?

    加上,不論古今,總有那麼絕大多數人,從不理會真相究竟如何,僅一味地同情他們眼中的弱者、譴責他們眼中的強者。

    故而一旦今日的傷者真鬧起來了,不會有人去質疑爲嘛一個孕婦不好好在家待着偏偏要作死到處跑,也不會有人去想路面被水泡久了會塌很正常,而是紛紛一臉理所當然地認同“都是靈童不好、都是靈童的錯”!

    到那時候,絕對會冒出一些看他不順眼的人,趁機在那一邊攪渾水一邊拖他後腿……

    一個弄不好,即便仍頂着“轉世靈童”的名頭,他的名聲亦沒法救了!

    而在這年頭,一個人一旦沒了名聲,旁的不說,單科舉入仕這一項,就從此想都不要想了。

    ――綜上所述,爲了避免落得上述田地,薛螭絕不能坐以待斃!

    其實,要破這種利用自身弱勢來博取同情心、並以此攻擊其他人名聲的局,十分簡單:是的,只要他比別人,看起來更“弱勢”、就行了。

    “博同情”,誰不會呢,哼哼。

    更重要的是,那些有可能被拿來攻伐他的點,說到底經不起推敲。一開始用,的確效果拔羣,可惜時日久了、用的次數多了,多數人還是能察覺到不對的。

    到時候,他再“不小心”叫人看到他“寶寶委屈、但寶寶不說”的表情……順利的話,他就能從被譴責方,成爲被同情方了。

    若時機抓得好,說不定還能報復回去呢!

    ――所以,他從現在起,就必須把“姿態”給做足了!這樣,不管日後傷者乃至外界有何異動,他都能“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

    ――題外話一句。薛螭還真挺慶幸這會兒是古代。否則不等他反應,網絡上那些不明真相又唯恐天下不亂的圍觀羣衆,早已把他給黑出翔了!

    ――如此這般,想通了關竅的薛螭,便即時開展了他的“計劃”。

    於是旁邊一直密切關注着的慧源,自然就將薛螭那從驚詫到慌亂,再到難過、苦悶、哀慼……這一系列的情緒,全數收入眼底。

    對此,慧源不由得在心中長嘆一聲:一條人命間接因爲自己而沒了……他光是想想,便覺得難受無比,更何況是元通這麼小的孩子?

    他之所以刻意召元通過來,就是怕這孩子知道後,會一時想不開――有他在身邊,至少能好生開導一番。

    想着,慧源便主動寬慰道:

    “你切莫太過介懷了――要知道生死有命……這事,本就與你無關。”

    慧源是什麼想法,薛螭猜也能猜出個捌.玖.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心裏唸了聲阿彌陀佛,臉上則是三分惋惜七分壓抑。他搖搖頭,低聲道:

    “……師父,我已是那不殺伯仁的王導了……哪是一句‘無關’,便能放下的?”

    話落,薛螭攥緊拳頭,一臉痛苦掙扎。

    慧源見此,合掌唸了一聲佛,正待說什麼,卻聽一道陌生乾澀的男聲說:

    “不、不……不、是、這、樣……”

    師徒倆不覺一驚,不約而同地往聲音來源處看去,就見本在昏迷的男傷者已經醒來,此刻正看着他們,嘴巴張合着,似乎想要說什麼話。

    兩人見此,連忙湊了過去,一個給把脈,一個給喂水。

    而喝了水的男傷者,忽然一把抓住薛螭的手。前者望着後者,十分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不……與、你、無、關――與、你、無關!”

    ――男傷者,即羅舉人的心裏面,是真正這般想的。

    實際上,他在薛螭等人來到時,便已經醒了過來。只是頭暈乎乎的,身體亦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尤其是眼皮格外沉重、怎麼都睜不開。

    所以他便被誤會尚未清醒,接着不由自主地聽了全程,包括慧源師徒方纔的對話。

    其他話,羅舉人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就如水波散去一般,完全沒在他的腦裏留下痕跡。唯獨“生死有命”這四個字,叫他自心底深處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觸動。

    或許,只有真正經歷過死亡的人,才能明白“生死有命”這四個字,所蘊含的深意。

    於是此刻的羅舉人,無比清晰地認知到一件事:他的死亡,乃是不可改的命數。

    不管上不上山,不管到不到大明寺,他俱是躲不過閻王爺索命的……

    亦因爲如此,羅舉人在聽見那大概是轉世靈童的孩子滿腔自責的話後,彷彿一下子生出了無窮的力氣,令他可以睜開眼,可以出聲反駁。

    ――而被抓着手的薛螭,看見對方那麼費勁也要說話的樣子,內心其實是……有些不以爲然的。

    咳,他知道,這人此時此刻是真的頭頂聖父光環、毫無怨懟之心。

    但,以後呢?

    ……他可不敢賭。

    不過薛螭也沒掙開對方捉住自己的那毫無力度的手。他想,這位撞到了頭,估摸會有輕微的腦震盪,現下說什麼都不妥。因此,他也就沒有接對方的話,只勸說其好生休息。

    這邊的慧源把完脈,亦跟着附和。

    而羅舉人,的確因爲腦震盪的後遺症,完全沒聽清慧源兩人說了什麼,只大略聽到“身體”“休息”兩個詞彙。

    想到什麼,他心中一震,又竭力地朝慧源看去,艱難地道:“我……娘子……”

    “尊夫人亦無恙。”慧源心領神會,“母子均安!”

    神奇地,這些話羅舉人竟聽清楚了。他動動嘴角,想笑,然而眼淚已然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他迷迷糊糊地想:

    如果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那就懇請“仙人”,讓他一輩子、都不要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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