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七月與安生 >第十七章
    七月與安生

    七月第一次遇見安生的時候,是十三歲的時候。.1kanshu新生報到會上,一大堆排着隊的陌生同學。是炎熱的秋日午後,明亮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花。突然一個女孩轉過臉來對七月說,我們去操場轉轉吧。女孩的微笑很快樂。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跑了。

    很久以後,七月對家明說,她和安生之間,她是一次被選擇的結果。只是她心甘情願。

    雖然對這種心甘情願,她並不能做出更多的解釋。

    我的名字叫七月。當安生問她的時候,七月對她說,那是她出生的月份。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熱。對母親來說,酷暑和難產是一次劫難。可是她給七月取了一個平淡的名字。

    就像世間的很多事物。人們並無方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涌。比如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遇,或者他們的離別。

    而安生,她說,她僅僅只證實到自己的生命。她攤開七月的手心,用她的指尖塗下簡單的筆畫,臉上帶着自嘲的微笑。那是她們初次相見的景象。秋日午後的陽光在安生的手背上跳躍,像一羣活潑的小鳥振動着翅膀飛遠。

    那時候她還沒有告訴七月,她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她的母親因爲愛一個男人,爲他生下孩子,卻註定一生要爲他守口如瓶。七月也沒有告訴安生,安生的名字在那一刻已在她的手心裏留下無痕的烙印。

    因爲安生,夏天成爲一個充滿幻覺和迷惘的季節。

    十三歲到十六歲。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相隨的三年。有時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有時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一起做作業。跑到商店去看內衣。週末的時候安生去七月家裏喫飯,留宿。走在路上都要手拉着手。

    七月第一次到安生的家裏去玩的時候,感覺到安生很寂寞。安生獨自住一大套公寓。她的母親常年在國外,僱了一個保姆和安生一起生活。安生的房間佈置得像公主的宮殿,有滿滿衣櫥的漂亮衣服。可是因爲沒有人,顯得很寒冷。七月坐了一會兒就感到身上發抖。安生把空調和所有的燈都打開了。她說,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就這樣。然後她帶七月去看她母親養的一缸熱帶魚。安生丟飼料下去的時候,美麗的小魚就像一條條斑斕的綢緞在抖動。

    安生說,這裏的水是溫暖的。可是有些魚,它們會成羣地穿越寒冷的海洋,遷徙到遼闊的遠方。因爲那裏有它們的家。安生那時候的臉上有一種很陰鬱的神情。

    在學校裏,安生是個讓老師頭疼的孩子。言辭尖銳,桀驁不馴,常常因爲和老師搶白而被逐出教室。少年的安生獨自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陽光灑在她倔強的臉上。七月偷偷地從書包裏抽出小說和話梅,扔給窗外的安生。然後她知道安生會跑到她的窩去看書。

    那是她們在開學的那個下午跑到操場上找到的大樹。很老的樟樹,樹葉會散發出刺鼻的清香。安生踢掉鞋子,用幾分鐘時間就能爬到樹杈的最高處。她像一隻鳥一樣躲在樹葉裏。晃動着兩條赤裸的小腿,眺望操場裏空蕩蕩的草地和遠方。七月問她能看到什麼。她說,有綠色的小河,有開滿金黃雛菊的田野,還有石頭橋。一條很長很長的鐵軌,不知道通向哪裏。

    然後她伸手給她,高聲地叫着,七月,來啊。七月仰着頭,絞扭着自己的手指,又興奮又恐懼。可是她始終沒有跟安生學會爬樹。

    終於有一天,她們決定去看看那條鐵路。她們走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暮色迷離,還沒有兜到那片田野裏面。半路突然下起大雨。兩個女孩躲進了路邊的破茅草屋裏。七月說,我們還是回家吧。安生說,我肯定再走一會兒就到了。我曾發誓一定要到這段每天都能看到的鐵路上走走。

    於是大雨中,兩個女孩撐着一把傘向前方飛跑。裙子和鞋子都溼透了。終於看到了長長的鐵軌。在暮色和雨霧中蔓延到蒼茫的遠方。而田野裏的雛菊早已經凋謝。

    安生的頭髮和臉上都是雨水。她說,七月,總有一天,我會擺脫掉所有的束縛,去更遠的地方。七月低下頭有些難過。她說,那我呢。安生說,你和我一起走。她似乎早替七月做好打算。

    初中畢業,十六歲。七月考入市裏最好的重點中學。安生上了職業高中,學習廣告設計。

    七月成爲學校裏出衆的女孩。成績好,脾氣也一貫的溫良,而且非常美麗。她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雖然作文常常在比賽中獲獎,但是她知道真正寫得好的人是安生。她們曾借來大套大套的外國小說閱讀,最喜歡的作家是海明威。只是安生向來不屑參加這些活動。而且她的作文總是被老師評論爲不健康的頹廢。

    沒有安生陪伴的活動,七月顯得有些落寞。文學社的第一次會議,七月到得很早。開會的教室裏都是陽光和桂花香,有個男孩在黑板上寫字。七月推開門說,請問……然後男孩轉過臉來,他說,七月,進來開會。他的笑容很溫和。

    蘇家明是七月十六歲以前包括以後看到過的,最英俊的男人。

    七月開完會忍不住對安生說,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安生說,我不會喜歡男人。有人說,除非你非常愛這個男人,否則男人都是難以忍受的。她一邊說一邊拿出煙來抽。安生已開始去打工。她對學習早就喪失了樂趣。

    她去麥當勞做計時工,去酒吧做服務生找老外聊天,去美院學習油畫。她迫不及待地想擺脫掉寂寞的生活,只想不斷地經歷生命中新鮮的事物和體驗。爲了和一幫美院學生一起去山區寫生,她逃了學校一個月的課。學校因此要把安生開除。

    安生的母親第一次出現。擺平安生惹下的禍,還專門和七月見了面。她穿縫着精緻寬邊的緞子旗袍,戴着小顆鑽石耳針,說話的聲音很嬌柔。她說,七月,你們兩個要好好在一起。我馬上要回英國,你要管住她。七月說,安生會很希望你陪着她,爲什麼你不留下來。她微笑着輕輕嘆了口氣,很多事情並不像你們小孩想的那麼自由。

    七月不明白。她只覺得安生寂寞,安生每次到她家裏來都不肯走。一起喫飯,一起睡覺。她喜歡屋子裏有溫暖的燈光和人的聲音。七月家裏有她父母弟弟一共四個人,安生對每個人都會撒嬌。

    七月看着安生的母親。覺得她很像安生的房間,空曠而華麗。而寒冷深入骨髓。

    那天夜晚,七月在家裏,和父母弟弟一起喫飯,感到特別溫情。她想,她擁有的東西實在比安生多。她不知道可以分給安生一些什麼。晚上下起雨來,七月修改校刊上的文章,又模糊地想起陽光和桂花香中那張微笑的臉。家明很喜歡她,週末約了她去看電影。也許安生能愛上一個人也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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