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十五章 任爾東南西北風
    那日碧君從周嫂子家急急的跑了回來,一進門就臉朝裏躺了下來。.shung任憑晚秋怎麼問她,碧君只是推說招了寒氣,胃有些痛。

    到了喫晌午飯的時候,碧君也只草草吃了幾口便準備離開。碧君起身離席的時候,蓉珍只是隨意的瞅了一眼,然後又繼續和同桌的人說說笑笑起來。

    碧君掀開簾子出來,外邊已經徹底放晴,金燦燦的太陽掛在蒼白的天空中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那屋檐下的冰溜子已經開始融化,院子裏的老樹也在金色的陽光照射下不似清早那般黑沉。陽光照得有些晃眼,碧君擡手遮擋了一下這無處不在的太陽,她正欲走下臺階的時候,身後傳來蓉珍甜膩的笑聲,不知未何,此刻這笑聲在碧君耳中覺得稍顯做作。

    碧君快步回到了自己房中,心事重重的側身坐在了木椅上,一隻胳膊有氣無力的搭在椅背上,眼睛有些失神的望着瓶中的那枝瘦梅,整個人都顯得無精打采的。碧君本來已經漸漸平復的心情,因爲今早突然的邂逅而又被擾的一團亂麻,她腦子裏全是那個深秋的夜晚被子聲拒之門外的情景,她無數次的對自己說過:你與他不過萍水相逢,你於他而言興許連熟人都不算,他與你也不過就只有三個來月的交情而已,所以你本就不應該去投奔他,一開始就是你自己錯了。

    心裏雖然這麼勸解着自己,可是當今天在那梅樹下看見了子聲的畫,聽見了子聲的聲音,她依然心跳的厲害,依然又想見他又怕見他,這才帶着幾分慌亂幾分憤恨又夾雜着一絲絲不捨逃離了周家。碧君感嘆這北平城說大真大,說小也真小,兜兜轉轉一大圈,讓子聲又在她的眼皮前晃盪,好在沒有正面相遇,否則真不知道自己面對他時該是喜還是恨抑或是委屈還是旁的什麼,總之,碧君心裏煩亂極了。

    正想着,只見晚秋端着盤子推門走了進來。碧君連忙起身,叫了一聲小秋姐。晚秋一邊將手中的盤子放在桌上,一邊拉過碧君的手關切的問道:“這會子可好些了,我在堂屋瞅着你進去沒多久就從西邊廊上下來,我料定你沒喫幾口,你今天有兩折戲呢,喫不飽可是頂不住的,我讓李嬸子給你重新下了一碗掛麪,又配了這幾碟下飯的鹹菜,又爽口有開胃,快吃了吧,你若還不喫,那我就餵你吃了。”晚秋說完,將筷子遞到了碧君的手中,眼睛裏滿是關愛的目光。

    碧君自幼寄人籬下,心性卻最是要強,從不輕易在人前流眼淚,可不知爲什麼,那一刻,晚秋的一碗荷包掛麪,一聲關切的問候讓她渾身一暖,眼中不由自主的滴下淚來。晚秋見一向剛強的碧君流下了眼淚,連忙取出手帕爲她擦了擦,輕輕拍了拍碧君的手背,柔聲說:“快喫吧,喫飽了就有精神了,有我陪着你呢。

    那一碗麪是碧君在北平喫的最好喫的面,那個安靜的午後,身旁有晚秋真心的愛護與陪伴,碧君心裏逐漸的和暖,就好似那雪後初晴的天空一般豁然明朗起來。

    喫過飯,碧君送晚秋出來,正巧蓉珍也和其他人喫過飯從西廊上下來,蓉珍一眼就瞅見晚秋手裏的盤子和餐具,忙大聲關切的問碧君道:“碧君妹妹,我瞧着你午飯沒喫幾口就回房了,原以爲你是胃口不好,還用手巾給你包了一個饅頭,誰成想你是偷偷躲到房中和小秋姐喫好喫的呢,看來到底是妹妹你招人疼些,哎呀,我可要嫉妒死了呢。”

    蓉珍邊說邊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其他人,然後又咯咯咯咯的大笑起來,她的笑聲讓剛剛放晴的小院驟然多了一分喧鬧。

    碧君站在門口,望着對面的衆人有些尷尬的笑了一笑,輕聲向晚秋又道了一句謝,然後轉身回到了房中。晚秋素日不喜歡蓉珍這人前愛出風頭的性子,她面無表情的從蓉珍身邊走過,留給了她一個冷冰冰的背影。蓉珍有點窘,一絲不快從她臉上閃過,她朝幾位師兄弟聳聳肩又朝着晚秋的背影噘了噘嘴,很快她的眼睛又明亮起來,那甜美清脆的笑聲再次迴盪在小院之中。

    喫過午飯,王蔭山帶着自己戲班裏的徒弟和其他人出門去了戲院,做飯的老李兩口子收拾完廚房,鎖上門回到了前院他們住的房子,這後院就只剩下晚秋一個人。晚秋喜歡這清靜的時光,太陽暖暖的照在窗臺上,靛青色的瓷瓶裏插着今早子聲剪下的梅花,桌子上平平的放着子聲的那幅落雪紅梅圖,整個屋子顯得淡雅幽香。晚秋輕輕的拿起那畫,動情的看着,看着看着她彷彿看見那朵朵梅花中間有子聲的笑臉在浮現,晚秋臉頰一熱,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摸那梅花,子聲的笑臉卻又轉瞬不見了。晚秋暗笑自己定是犯了癡病,畫裏怎麼會有子聲呢,她小心翼翼的將子聲的畫卷好,然後放入了櫃中,心想等明日雪消了一定要去街上將這畫裝裱起來,那纔不算委屈了這疏影暗香的梅花。

    就在晚秋春情無限的愛慕着子聲的時候,碧君卻在舞臺上出了事故,讓她險些就沒辦法從臺上下來。一切來的太突然,太意外,以至於碧君到好久之後都心有餘悸。

    那天,碧君要爲王蔭山和白晴方的《四郎探母》配演其中的蕭太后。碧君早早的就上好了妝,勒好了頭,又在蓉珍的幫助下戴好了滿人的藍鈿子,裏面穿上了龍袍,外邊又罩上了一件石青色的團龍紋褂子,褂子外面又戴了一串長長的朝珠,腳上又蹬上了一雙方口元寶底旗鞋,等這些都穿戴妥當,一個殺伐決斷、威嚴高貴的遼國蕭太后立刻活了起來。蓉珍連連誇讚碧君扮相好,悄悄湊到她耳邊說道:“碧君,你這旗裝扮相比那個白晴方好到哪裏去了,我要是師傅啊,就讓你演公主,保證比姓白的好看,你信是不信?”

    碧君見蓉珍又信口開河起來,她連忙用胳膊倒了倒她,衝她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再亂說,蓉珍心領神會的吐了一下舌頭,然後又快樂的和碧君說起其他來。

    前邊的墊場戲一演完,隨着那京胡悠揚婉轉的聲音響起,《四郎探母》開演了。臺口的簾子後,鐵鏡公主白晴方已經準備就緒,閉着眼睛數着鑼鼓點。那一刻的白晴方可謂光彩奪目,明豔動人,只見他梳着高高的板式旗頭,正中裝飾着一朵正紅色的牡丹花,兩側又各點綴有若干明晃晃的首飾和絨花,旗頭的兩邊還垂着黃色的流蘇,富貴之中又不失嬌媚。他身着一件圓領右衽,領口袖口鑲着多層蘭冰紋花邊,衣身繡着牡丹和蝴蝶圖案的白色旗裝。這件做工考究,裁剪合適的旗裝在一雙高高的花盆底的襯托之下,更顯得亭亭玉立,搖曳多姿。隨着臺口簾子被高高的掀起,晴方睜開眼,此時臉上已是滿面春光,嬌豔欲滴。他踩着花盆底抱着小嬌兒走出了後臺,他那曼妙的身姿,典雅的氣質,深深的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剛剛一亮相,就是一個滿堂彩。碧君站在臺口的臺階下聽着前邊晴方說一句一個好,唱一段一個彩兒,心中無比的崇拜,她也在心中爲晴方暗暗叫好。坐在一堆戲裝前正和其他人興高采烈聊天的蓉珍,回頭不經意的瞧見碧君站在臺口一臉陶醉的聽着前邊臺子上晴方的唱,一邊聽一邊用手打着拍子,蓉珍被碧君那癡癡的模樣逗的忍不住咯咯的笑出了聲,邊笑邊對身邊的人說:“我看這碧君八成是被白老闆把魂兒勾去了,你看看她那歡喜的勁兒,好像是自己在臺子上一樣,這碧丫頭可真是戲癡,倘若再唱不紅那她可真是要急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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