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二十章 皎皎白玉蘭
    早春二月,北平城似乎還是灰濛濛的景象,四處刮來的寒風夾着塵土,一刮就是兩三天,老北平人都管這叫風三兒,只有刮足了三天,這颳風揚塵的天氣才能過去。.biquge

    因爲前幾日颳大風的緣故,碧君一連幾天都沒有到城牆根喊嗓子練聲了。今天一大清早,碧君就從炕上爬了起來,她推了推了還睡着的蓉珍,喊她一起去練功。蓉珍懶洋洋的坐起身接連打了幾個哈欠,然後坐在炕上一邊穿衣服一邊睡眼惺忪的說道:“碧君,你是屬公雞的吧,每日怎麼那麼精神,哎呀,我剛夢見試穿一見石榴紅的新旗袍呢,結果就被你給弄醒了。”

    碧君一邊洗漱一邊笑着打趣兒她道:“蓉姐,你八成是想當新娘子了吧,我待會見了王師傅就讓他給你趕快尋個好女婿嫁了吧。”

    蓉珍一聽碧君打趣兒自己,笑着跳下炕,也不穿鞋,赤着腳跑過來和碧君兩個一陣玩鬧。

    收拾妥當之後,碧君和蓉珍隨着住在前院的師兄弟們一起走出了院子。此時,王蔭山早已等在了衚衕口,他清點了人數之後便帶着大家朝城牆根兒走去。

    清晨的城牆底下空無一人,早晨寒冷的空氣讓人不由得渾身直打哆嗦。在城牆邊各自散開後,衆人便對着城牆的一塊塊青磚“咿—啊”喊開了。在北平唱戲的人,很少有在自己家宅院裏喊嗓子的,一來是怕擾人清夢,二來宅子裏太拘謹不似城牆這邊寬暢僻靜,既可以放開嗓子喊出來,又可以順着城牆聽到自己的回聲,於人於己都方便,因此每天天矇矇亮的時候各段城牆底下都能聽見戲班子的演員喊嗓子的聲音。

    碧君每日喊嗓子有個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她不喜歡站在一處去喊,她喜歡對着城牆上面的城垛子邊走邊喊,每走到一個垛子下面就由高到低喊一陣子,然後再走到下一個垛子下繼續喊,一直要走十五個城垛子才又掉轉回來繼續一個挨一個垛子的練,直到渾身都發熱流出汗來才肯罷休。

    今天碧君在練完第十五個城垛子後意猶未盡,她又朝下走了五個垛子,咿咿咿—啊啊啊的正喊着,突然聽見不遠處也有人在喊着嗓子,不過與自己喊的方法和音調似乎大不相同。碧君略有些好奇的停了下來,她仔細去聽了一聽,果然那人不僅僅是咿啊的喊,而是隨着聲音的起伏,一連串的喊着:中—發—派—江—上。。。。。。每一個字都被他喊的飽滿圓潤不說,還透着乾脆利落。

    碧君新奇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四周除了自己再無其他人,再循着那聲音仔細去找,發現這聲音來自於城牆的外邊。

    碧君充滿好奇的朝東走,然後從城門內出去,又順着外邊的城牆走了一會,終於在一片樹林外邊又聽見了那人極富穿透力的聲音。因爲隔着一片寒林,只聽得見聲音,卻看不見究竟是何許人物。碧君聽那人練的起勁,又不敢前去打擾,她便站在林子外邊靜靜的聽着,嘴裏也跟着那人的吐字和發音默默的練着。那人喊完嗓子,並沒有停歇下來,而是又字正腔圓、情緒飽滿的說了一段唸白,碧君聽着正是自己常演的《盜令》一折中蕭太后的唸白。碧君心想:這段詞平日裏我總覺得自己已經說的很好,今日一聽,自己竟真的輸給裏邊的這位了。

    碧君決心進去虛心向這位高人請教請教。走進林子,碧君才發現這林子竟然不深也不大,沒幾步就穿到了另一邊,而林子這邊的世界真的是讓碧君眼前大大的一亮。只見林子外是一大條河,河面寬闊而清澈,河水順着城牆的走勢而蜿蜒向前,望不到盡頭。這時天已經透亮,陽光灑在河面,給水中城樓的倒影鑲上了道道淡淡的金邊兒。河對岸停着一隻大大的渡船,船上已經站着幾個早起討生活的路人。河沿兒上一位大嫂趕着一羣散養的大白鵝走到水邊,竹竿一揮,這羣可愛的白鵝便歡快的向護城河的中央游來,把河面劃出一道道漣漪。碧君被眼前這一幅水墨畫一般靈動清新的畫面所感染,整個人都覺得鬆快了許多,她用手搓搓了臉頰,開心的笑了起來。

    置身在這田園詩畫之中的碧君,一路循着那人醇厚的聲音四處尋找,終於在在不遠的一片河灣處找到了那人。碧君望着那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驚喜的叫了一聲:“白大哥!”

    正在對着寬闊的水面練功喊嗓子的晴方聽見有人叫他,轉過頭一看原來是碧君。晴方微微的笑了一笑,說:“怎麼哪都能碰見你。”

    碧君快步走到晴方的身邊,歡喜的說道:“怎麼,白大哥不想看見我嗎?”

    晴方淡淡的笑了一笑,說道:“你不好好練晨功,怎麼跑到城外的護城河這邊來了。”

    碧君這纔將方纔如何被晴方獨特的練聲方法所吸引,一路追隨到這來的事情講了一遍。聽完這些,晴方從頭到腳把碧君又打量了一便,有些驚訝的說道:“你果然是個人精兒,我這喊嗓子的方法好些個人都說是旁門左道,只有你聽了以後覺得好,看不出你還真有些見識。”

    碧君瞪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好奇的說:“白大哥,你方纔的那法子我覺得特別好,難怪你唱的每一段每一句詞都聽着又清楚又飽滿,總能把人的心拿捏住,跟着你的戲走,我今兒才明白,你在臺底下花的心思、下的功夫確實比我們多多了。”

    聽碧君誇獎自己,晴方並沒有露出任何得意的神色,他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座兒們花了錢來看戲,咱總要讓座兒的錢花的值不是。”

    “白大哥,你能跟我講講你剛纔喊嗓子的那套法子嗎,我想學學,可以嗎?”碧君大着膽子問道。

    晴方盯着碧君有一絲膽怯卻又無比真誠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問道:“真想學?”

    碧君使勁點了點頭。晴方笑了一笑,便向碧君講起自己的這套練聲的新法子。

    原來,碧君聽到的這與衆不同的喊嗓法子是一位與晴方有忘年之交的老前輩教給他的。這位前輩一生都在致力改良京戲,他根據京腔京韻的吐字和發聲的特點,自己總結提煉出來了一套新的練聲方法,它有十三道轍口,每道轍口都有它對應的漢字,每日按照轍口順序將這些字詞逐一的由高至低,由淺到深反覆循環去練,時間一長便能熟練的處理演唱和字音的關係,自如地控制聲音的高低深淺,準確的把握火候與分寸。這比光扯着嗓子去喊咿啊咿啊要見效快還不傷嗓子,就是連着唱一天的戲也不會啞了嗓子,聲音還是那麼脆生明亮。

    晴方在得到這位前輩的真傳之後,每日勤學苦練,果然練就了一條鐵嗓鋼吼,一齣戲不喝一滴水嗓子也不幹不癢不啞,一段唱一句唸白縱使你坐在場子的最後一排在沒有擴音設備的年代也能聽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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