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四十三章 天邊新月如鉤
    一段滄桑質樸的《空城計》,讓臺下的座兒們再次爲蔭山送上了熱烈的掌聲,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戲總有謝幕散場的時候,座兒們意猶未盡的起身開始離場,蔭山則一直站在戲臺的中央目送着觀衆的離去,他的心裏也是充滿了留戀和不捨。.shung

    蔭山一生中最美好的四十年都是在這一方小小的戲臺上度過的,這裏見證了他從青澀走向成熟,從籍籍無名到紅遍北平,在這小小的天地裏他體味了百味的人生,收穫了許許多多的愛戴與支持,如今他的粉墨春秋即將落幕,心裏不由得生出無限的感慨與傷懷。

    隨着最後一名觀衆的離開,方纔還掌聲雷動的戲場彷彿轉瞬之間變得空無一人,只留下了一片如水般的寂寥。蔭山神情有些落寞的擡眼看了一下戲臺對面二樓的雅間,他看見洪老夫人站在圍欄後正默默的注視着自己。蔭山沒有想到,在自己梨園生涯行將結束的傷情時刻,在曲終人散去的寂寥時分,陪着自己的竟然還是洪老夫人。那一年,二十歲的他以一出《紅鬃烈馬》唱紅北平的時候,洪老夫人也如今晚一樣站在自己的對面,默默的注視着自己,給於了他莫大的信心與鼓舞。世事滄桑,彷彿彈指一揮間,大家都已經青春不再,人至暮年,但是令蔭山無比欣慰的是紫藤花下的那人依然站在那裏,一如當年那般。

    洪老夫人與蔭山隔着空空的戲場互相默默的凝望了一陣子,然後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眼淚,轉身帶着下人走了出去。

    蔭山也最後環視了一下自己無比留戀的戲園子,面色平靜的走進了後臺。當掀開臺口的簾子走進裏邊之後,蔭山看見後臺站滿了人,見他走了進來,衆人向蔭山送上了經久不息的掌聲,並紛紛向他表示祝賀。

    蔭山笑着向大家一邊拱手致謝,一邊朝自己的化妝間走去。當走到後臺演員們上妝的桌子附近時,蔭山看見金翠雯和碧君神情有些緊張的擋在一張椅子前,似乎是有意在遮掩着什麼。蔭山朝兩人的身後仔細看了一看,發現那張椅子上坐着一個人,身形好像是唐蓉珍。

    蔭山忽的記起開場前蓉珍誤場的事情,他不由得將臉色一沉,嚴肅的說道:“你們倆起開。”碧君和翠雯緊張的朝後邊掃了一眼,然後朝旁邊挪了一挪。蔭山走過去一看,只見唐蓉珍整個人像散了架子一樣斜倚在椅子上,頭髮凌亂,雙目緊閉,身上散發着陣陣難聞的酒氣。

    蔭山用力推了蓉珍一把,蓉珍微微的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見是師傅王蔭山,蓉珍心裏一驚,忙含含糊糊的叫了一聲:“師傅。”

    看着徒弟不僅誤了場,還一副醉醺醺的狼狽樣子,心裏十分的震怒,他一把將蓉珍從椅子上拉扯起來,準備好生訓斥一番。

    可是沒等他撒開手,蓉珍已如一灘稀泥一般就要滑倒在地上,旁邊的碧君和翠雯慌忙將她一把扶住,重新又安頓到椅子上。

    這時,戲班子裏的一人跑過來告訴蔭山,說有幾位報界的先生在房間里正等他呢。蔭山這才丟下蓉珍朝化妝間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對班子裏的幾個人說:“把她趕快先送回去,別在這給我丟人現眼!”

    班子裏一個唱花臉的在金翠雯的協助下連忙將蓉珍背起來走出了後臺,在外邊叫了一輛洋車,將蓉珍安置到車上之後幾個人一路將蓉珍護送回了王家。

    蔭山進到化妝間時,發現屋子內除了坐着林德宣和齊嘉禾之外,還有另幾家戲報的主筆也坐在那裏正等着自己。

    蔭山笑着和幾位打了招呼,然後一邊摘掉髯口卸妝,一邊和那幾人興致勃勃的聊着今晚的戲。

    這幾人紛紛誇讚蔭山寶刀不老,風采依舊,又說他與晴方真是好搭子,把個薛平貴和王寶釧都演活了,讓人由衷的歎服兩位角兒的功力真是了得。大家連聲誇讚的同時,也爲蔭山的隱退而略表惋惜,他們覺得蔭山完全可以再唱幾年。

    面對衆人的誇讚和惋惜蔭山表現的十分謙遜,他說自己已經年邁,現在女兒也已經許了人家,徒弟們也師滿可以獨立,自己所有的任務都已完成,現在只想清清靜靜的在家侍花弄草、頤養天年。

    聽了蔭山的話,衆人表示理解,他們知道對於一個在梨園行唱了四十年的人來說做出這個選擇也定然是深思熟慮過了的。

    在場的《春秋戲報》主筆韓力夫見氣氛略有些傷感,他忙笑着岔開話題,對蔭山說起今晚的代戰公主不光扮相好,唱的也不比那些名角兒差,只是看着眼生,好像原來沒有見過。

    沒等正在擦臉的蔭山說話,坐在一旁的另一位先生告訴韓力夫,自己開戲前聽劇院的人說今晚演代戰公主的是王老闆的徒弟唐蓉珍。

    林德宣聽這二位聊起今晚的代戰公主,他也有些詫異的問蔭山:“你這個徒弟的戲我從前也看過幾次,我怎麼今晚上看下來,這代戰公主從扮相到嗓音再到做派好像不是唐蓉珍的路數。”

    蔭山擦乾了臉上的水珠,略一沉吟後對德宣還有其他幾位解釋道:“今兒晚上的代戰公主本來是我那徒弟唱,只是她臨上臺身上突然不舒服,只得由在戲院裏搭班唱戲的朱碧君臨時頂替上場,她纔來了不到一年,又從未在別處唱過,也難怪大夥對她不熟悉。”

    屋子裏的衆人經蔭山一解釋,這才明白了過來。德宣和嘉禾在開場前剛見過碧君,他們二位一聽蔭山說演代戰公主的竟然是她,心裏都不覺有些意外。

    嘉禾驚奇的說道:“她不是唱青衣的嗎?怎麼唱起花旦來也竟然這麼俏!”

    德宣也笑着說:“難怪我覺得這代戰公主的這一副好嗓子好似再哪裏聽到過,可不是她嗎,去年試戲的時候這孩子的一副又清亮又通透的好嗓子讓人當時就覺得這孩子往後定然會有出頭的一天,今晚看來果然不差。”

    蔭山也笑着點了點頭,說:“碧君這孩子確實是塊好材料,嗓子扮相身段都沒得說,更難得的是這孩子心無雜念,勤學苦練,不問是非,又最是個沉穩老練,謙和有禮的,不知比我班子裏的那幾個徒弟要強到哪裏去了。”

    德宣笑着對蔭山說道:“蔭山兄素日很少如此誇讚一個人,白晴方是一個,如今這個朱碧君又是一個,既然連你老兄都止不住的誇讚她,不如把那孩子叫來給這幾位引見引見,看看臺下的代戰公主究竟是很等人物。”

    其他幾個人都笑着附和德宣道:“是啊,王老闆,快將這位梨園新秀請過來讓我們認識一下。”

    其實,今晚在臺上,蔭山也對碧君的表現刮目相看,他真的沒想到碧君不光能唱青衣,還能將花旦也唱的如此出彩,他猛地想起當日自己因爲碧君有口無心的說要唱唱花旦的戲而被他訓斥的事情,心中難免有些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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