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六十四章 戊戌風雲(一)
    洪家的花園一天比一天熱鬧,戲臺上也整日都有鑼鼓的響聲。.shung一天,大少奶奶的兒子磐哥兒在紫藤花廊邊和霞姐兒丟皮球,不慎將手中的皮球滾落到了花架後的水塘裏,孩子太小還不知道害怕,他一路飛奔着就追着皮球落入了水中,大少奶奶和丫鬟因爲都是小腳,等她們倆人趕過去的時候,磐哥兒已然落水,在池心連哭帶喊的直撲騰。

    就在大少奶奶六神無主,慌亂異常的時候,正巧蔭山從花園的井臺邊打水路過,看到這緊急的一幕,蔭山來不及多想,撂下水桶便跳入了水中,沒一會的功夫便將孩子從水中救了上來。

    好在有驚無險,孩子只是嗆了幾口水,並無大礙。當蔭山將磐哥兒交到大少奶奶手中時,在水邊嚇得面色慘白的大少奶奶一把將兒子緊緊摟在懷中連聲說險些要了爲孃的命。大少奶奶又望着身前一臉關切的看着她們母子倆的蔭山感激的說道:“多謝你,今日不是你的話,我這兒子恐怕早沒命了。”

    大少奶奶邊說邊要帶着兒子向蔭山行禮,蔭山連忙阻止,謙遜的說道:“大少奶奶不要如此,趕快帶小少爺去換衣服吧,被水這麼一激,小心着涼。”

    紫芬見蔭山說的有理,朝蔭山感激的笑了一笑,然後和丫鬟抱着一雙兒女快步回房換衣服去了。

    那天,洪老爺又在家中宴飲,蔭山爲他們唱《大登殿》助興,在戲臺上他看見換好了衣服的大少奶奶也抱着磐哥坐在人羣之中,一直專注的看着自己,每到精彩之處,大少奶奶都會帶着磐哥兒一起爲他鼓掌,這讓戲臺上的蔭山莫名的有些歡喜,他唱的也自然更加的賣力起來。

    從那次以後,大少奶奶再見到蔭山的時候更加的親近,總會用杭州話和他打聲招呼,或者問問他最近又學了什麼新戲沒有。交談的多了,蔭山發現大少奶奶不光人隨和,還是個特別愛憎分明的人,她最看不上洪府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們,有好幾次都因那幫奴才慢待或有意刁難廕山他們,大少奶奶都挺身而出好好的訓斥了那些人。

    不光蔭山,戲班裏的所有人都從心眼裏喜歡和佩服大少奶奶,不光因爲她的仗義直言,還因爲她一直不端貴婦人的架子,拿梨園行的戲子當朋友看待,這一點在那個人人拿戲子當粉頭取樂的年代十分難得。因此,每次只要大少奶奶一出現在後臺,這些十來歲的大孩子們定然會圍上去和她說笑一陣子,蔭山也總會把磐哥兒高高的架在自己脖子上,逗得他咯咯咯的直笑。

    新政實行了快兩個月的時候,由於皇上革了多名守舊大臣的職,他們一齊跑到頤和園裏向老佛爺哭訴,再加之新政由於動作過猛觸動了以老佛爺爲首的後黨的利益,這使得老佛爺強烈反對起變法來,母子之間也猜忌的越來越深了。老佛爺多次將皇上叫到頤和園加以訓斥,又將京津兩地的兵權牢牢的抓在自己手中,時刻提防着皇上和他的維新派們。那段日子,從皇宮大內到民間市井都紛紛傳言老佛爺已經暗地裏排兵部陣,要廢黜皇上,另立新君了。一時間,京城內人心惶惶,謠言四起,就連一心變法圖強的萬歲爺也日日如坐真針氈,對自己的處境深感不安起來。

    那年八月,朝堂上明面上雖說還是萬歲爺說了算,可是實際上風向已經與維新變法剛剛開始時大不相同了,老佛爺的手已經從頤和園裏又伸回了紫禁城。

    那幫見風使舵的官員們見萬歲爺和他的維新派們大勢已去,因此對洪家這樣受萬歲爺器重的人家又敬而遠之起來,登門拜訪的人也忽然銳減,甚至到了最後已經沒有人再敢踏足了。

    在衆人熱捧之中忽然又跌落雲端,這讓洪老爺的心裏充滿了落差,他心裏很是詫異和憤懣,但是他心想自己雖說因兒子的緣故新近在萬歲爺那裏得了些體面,但是自己對老佛爺也從沒怠慢過,去頤和園請安一次也沒落下過,想來老佛爺也不會深怪自己,即使如坊間傳言的那樣,老佛爺看在自己多年效力的份上頂多斥責自己一頓,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的麻煩。

    因此,洪老爺從八月開始,便稱病在家閉門謝客起來,把兒子也叫到跟前語重心長的教導了一頓,希望他也趕快與維新派撇清關係,在萬歲爺那求個恩典謀個外放的差事避開一陣子。偏大少爺是個犟脾氣,他不相信老佛爺一個已經在頤和園放權養老的七旬婦人還能翻出什麼風浪來,況且英美法日等國公使都表示支持皇上的維新變法,想來不會有變,眼下的傳言定然是守舊的大臣們故意散佈出來擾亂人心的。洪老爺見兒子如此斬釘截鐵,一時也拿他沒有辦法,加上他心裏還存着一份幻想,想着洋人都支持萬歲爺,那老佛爺再有手段也應該會忌憚幾分。於是,洪老爺父子一個稱病不再攙和朝政,一個依舊爲新政積極的奔走。

    由於洪家冷清了下來,因此戲班子也被遣散了出去。蔭山當時已經年滿二十,各方面已經趨於成熟,師傅便有心栽培他挑梁當頭牌演大軸戲。那年八月中旬,蔭山在戲園子里正式掛牌唱主角,唱的第一齣大戲就是整本的《紅鬃烈馬》,他早早的就給大少奶奶送去了戲票,希望他能來看自己挑大樑唱的第一齣戲。

    那天開場前,一直遲遲不見大少奶奶的到來,蔭山多少有些失望,心裏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當開場的鑼鼓敲響之後,蔭山站在臺口偷偷的往外邊再去看的時候,他欣喜的看見在戲園子的包廂裏,大少奶奶帶着一雙兒女正微笑着坐在那裏。看見大少奶奶來了,蔭山的臉上有了笑意,抖擻了精神進入到了薛平貴的戎馬世界。

    那天的《紅鬃烈馬》演的十分精彩,滿堂喝彩不說,許多場子裏的戲迷直接朝臺子上大把大把的撒着銅錢和鮮花,這讓臺上的蔭山十分的興奮和感動。陸師傅在後臺看着愛徒如此的受戲迷待見,欣慰的說了句:“蔭山這頭一炮算是真正打響了。”

    在衆人的掌聲與喝彩聲中,二十歲的蔭山臉上綻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是他最好的年紀,也是他一生最幸福最無憂無慮的幾年。當他擡頭看向包廂的時候,大少奶奶正站起來朝他揮着手中的帕子,眼睛裏充滿了讚賞與祝福的柔光,那如同春日暖陽一般的目光是蔭山此生見過的最明媚最動人的目光。

    蔭山以一出《紅鬃烈馬》唱紅了北平,也招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梨園行自古以來就是下九流,任你再有名再走紅,在大多數人眼裏不過就是阿貓阿狗一樣逗人一樂的玩意兒。因爲二十歲的蔭山身姿魁偉,模樣端正,所以有一些專在相公堂子裏打主意的小混混也竟圖新鮮打起了他的主意。

    蔭山是正經坐科學戲出來的人,對這些品行不端的混混向來敬而遠之,避之唯恐不及,更何況去與他們廝混。拒絕的次數多了,這幾個混混心生怨氣,覺得定然要整治整治他。九月初的一天,在蔭山剛剛出場沒多久,就有幾個走卒跳出來衝臺上大吵大嚷,一邊吵嚷一邊開始朝蔭山丟東西。眼看着一齣戲沒法子演下去的時候,大少奶奶朝身後帶着的幾個小廝輕聲叮囑了幾句,然後站起來冷眼看着臺前鬧事的那幾個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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