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八十章 再燎沉香(一)
    那天,太陽照射在河面上,閃着耀眼的銀光,河畔的藍色小花也因爲有了陽光的照耀而顯得更加奪目。.坐在河邊青草地上的子聲順手從草叢裏摘了一朵藍花仔細的看了一看,又湊到鼻子下聞了一聞,然後將花輕輕的遞到了坐在身旁那塊大青石上邊的碧君手裏。十二歲的碧君接過花,擡起手將花瓣對着太陽,微微眯起眼睛仔細觀看起來,一邊看一邊天真的說道:“平哥哥你快看,天上有一個藍太陽。”

    碧君說完扭頭衝着子聲非常活潑的笑了起來。

    面對着一臉純真的碧君,子聲此刻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十七歲的他眉宇間多了一絲傷感。

    碧君見子聲好像有什麼心事,便有些好奇的問道:“平哥哥,你怎麼看着不高興,出什麼事了嗎?”

    子聲定定的看了看碧君,輕聲對她說道:“小福子,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唱完今天晚上的戲,我們家明天就要離開張家口回北平去了。”

    “什麼?你們要走了?不是說好要再續約的嗎?”碧君異常喫驚的問道。

    看着一臉震驚與難過的碧君,子聲心裏也十分不好受,其實對於爲什麼要離開,爲什麼不再續約,甚至爲什麼前陣子好端端的突然從師叔家搬出來,子聲也一直弄不清楚。他從母親偶爾間流露出的隻言片語中,只是大概知道父母與師叔家起了糾紛,不能再一起住了不說,就連看都不想再多看對方一眼。子聲不明白,前陣子那般要好的兩家人究竟爲什麼事竟然鬧的如此生分,特別是兩家的女主人每每提起對方家裏時,就像有着血海深仇一樣的憤恨。

    那天,在那靜寂的小河邊,子聲和碧君都沒有了往日的頑皮與跳躍,年少的他們都滿懷傷感的望着面前嘩嘩流淌的小河,心中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與對方聽,但是卻又不知究竟該先說哪一句,只能默默的藏在心中,任離別的愁緒與牽掛隨着嘩嘩的流水飄向遙不可及的遠方。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在河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太陽快要西沉的時候,子聲輕聲對碧君說道:“時候不早了,晚上還有戲,咱們該走了。”

    碧君點了點頭,眼眶了有淚光在閃爍,而對面的子聲也紅着眼圈,萬千的傷感全都分明的寫在兩個人的眉眼之間。

    子聲有些不放心的叮囑碧君道:“往後挑水的時候要小心,巷子裏新鋪的石頭一下雨就打滑,當心跌跤,嬸子責罵你的時候不要難過,遠遠躲開就是了,咬牙忍耐着吧,總會有出頭的一天。”

    碧君咬着下嘴脣使勁點了點頭,擡眼問子聲道:“平哥哥,你會回來看我嗎?”

    子聲強做笑顏的說道:“那是自然,等我回北平了會給你寫信的,等你再大些,我就回來接你去北平,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個臺子上唱戲了,你說好不好?”

    子聲的承諾讓碧君本來滿是傷感與惆悵的心微微暖和了一些,她充滿信任的衝子聲又點了點頭,然後對子聲說道:“你可要說話算話,咱們拉勾。”

    望着碧君那一雙如河水一般清亮乾淨的眼睛,子聲的臉上覆又明朗起來,他笑着對碧君說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來,拉勾就拉勾。”

    在那個夏日的黃昏,在那片開滿藍色小花的青草地上,伴着嘩嘩的流水聲,這兩個十來歲的少男和少女一邊伸出小拇指拉勾,一邊期待着下一次的重逢,這段美好的友誼連同那個短暫而又絢麗的夏日,永遠的定格在了子聲和碧君的心裏,此後餘生一刻也沒有忘懷。

    當天晚上碧君與子聲在開場戲後唱的是《梅玉配》,而他們的父親丹鳳與飛雲則壓軸唱得是《硃砂痣》,那天晚上的戲唱的異常的精彩,臺底下的觀衆也都聽得痛快酣暢,掌聲與叫好聲從一開場就沒有停歇過,那樣熱烈火爆的場面直到過去了很多年,都仍舊被許多戲迷津津樂道。

    當天晚上,唱完戲卸好了妝,飛雲帶着班子裏的衆人與劇院經理和其他合作的演員們一一道了聲辛苦,感謝諸位在這幾個月裏對他們的照拂。劇院的經理和其他人都異常惋惜的和飛雲做別,希望飛雲和他的戲班子日後能再來張家口唱戲。

    當丹鳳帶着女兒碧君從化妝間裏走出來時,飛雲的眉宇之間猛的一動,很快又平靜了下來,兩個人看着對方,嘴角都微微動了一動,似是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句道別的話來。

    站在他們身後的碧君和子聲卻沒有父親們那樣的顧慮重重,他們倆朝對方笑了一笑,那笑容深深的印在了彼此的眼眸深處。

    這時,正與戲院的人說着話的大環猛的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臉上立刻陰沉了起來,她走過去拉了一把丈夫,冷冰冰的說道:“時候不早了,明兒還要起大早趕路呢,你還有閒工夫在這看西洋景,哼,真可笑。”

    大環說完又狠狠的瞪了一眼丹鳳,然後拉着丈夫轉身朝門口走去。飛雲本來明亮的眼眸因妻子的這句冷冰冰惡狠狠的話,立馬黯淡了下來,他有些不捨的朝丹鳳又看了一眼,然後回身隨着妻子走了出去。子聲見父母轉身離開了後臺,自己也不能再多做逗留,只得無奈的朝碧君輕輕咧嘴一笑,然後也轉身向門外走去。

    丹鳳一直站在化妝間門口,面容平靜的望着飛雲離去的背影,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裏究竟再想些什麼,只看見他一如既往的含蓄又有分寸。倒是碧君,眼見着子聲就這麼離開了,心裏無限的傷感,一行眼淚終究沒忍住,流了出來。丹鳳回過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默默流淚的女兒,疼惜的用手輕輕擦了擦她腮邊掛着的眼淚,然後輕聲說道:“孩子,莫要哭,人這一輩子難捱的時候多着呢,總不能次次都淌眼淚,往後不論什麼事,都要咬碎了牙齒和着血淚一起吞到自己肚子裏,莫要在人前落上半滴。”

    父親的話碧君聽不大明白,但是她能感受的到父親那看似平靜的面容裏面,也一定是難過的,否則他不會如同定在了這裏一樣,再也挪不動分毫。

    天色剛剛透亮起來的時候,碧君便從自己屋裏出來了。她知道,子聲是坐今天早晨最早的那趟火車回北平,於是她早早的收拾停當,就爲了趕去車站爲子聲送行。當她走到前院的時候,正巧父親也從書房裏出來,父女二人對視了一下,都沒有說話。碧君猜想,父親也一定是想去爲閆師伯一家送行,雖說碧君一直弄不明白兩家人爲什麼事而生了嫌隙,但是她能感覺的到,在父親的心裏還是非常記掛着師伯他們的。

    正當碧君走到大門口準備拔下門閂的時候,在她的身後傳來了杜氏冷冰冰的聲音:“小福子,你給我站住,你這是要死到哪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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