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幾度春半幾許秋涼 >第九十章 再燎沉香(十一)
    夜深了,天空上一彎殘月,冷冷的掛在滿是薄雲的夜幕上。.biquge對窗而坐的碧君此刻的心情如同那一彎殘月一樣,破碎而冰涼。

    十七歲的碧君只想好好的唱自己的戲,等再過一年半載便尋個機會去北平尋找平哥哥和自己的親孃。誰能料到,這一出《虹霓關》,竟然能爲自己招惹來如此大的麻煩。情竇初開的碧君不是沒有暗暗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其實在她的心中早已經深深的刻進了一個名字,那就是閆子聲。自從那年夏天,這個笑容燦爛又風趣幽默的少年就已經走進了碧君的心裏,再也沒有出來過。如今,面對着這位比他父親的年紀還要大上一些的師長,碧君除了震驚就是厭惡。碧君心裏雖然也明白,若像之前班子裏的幾個大些的旦角一樣,嫁與富貴之家爲妾,自此便能穿金戴銀,趾高氣昂,可是碧君是個有骨氣又要強的女孩子,她年紀雖輕,但是心裏最有主張,她決不願似那些人一樣去做金絲雀,她要靠自己的真本事爲自己搏出一片天地來。

    就在方纔,杜氏破天荒的端着一盤子西瓜走到碧君房裏來,笑容可掬的將一牙西瓜遞到碧君手裏,又帶着幾分激動和欣喜的神色告訴碧君,這可是天上落下來的金疙瘩砸到了碧君的身上,往後若有了這位綏化來的師長大人的庇護,只怕這個家都要發達了。

    聽着杜氏喜不自禁的話語,看着她貪婪虛榮的那副尊容,碧君心裏一陣陣的鄙視和噁心。碧君冷着一張臉也不接杜氏的話茬,只是凝神望着窗外的那彎殘月。

    杜氏原本以爲碧君一定也會激動萬分,會毫不猶豫的將這門親事一口答應下來,誰知道她說了這半日,這個死丫頭愣是一句都沒有回自己,只擺出一張臭臉望着窗戶外邊。

    杜氏心裏不悅起來,放在她往日的脾氣定然會跳起來咒罵上一番,甚至可能還會甩幾個耳刮子給碧君。可是,如今碧君作爲戲園子裏的臺柱子,全家人指望的一棵搖錢樹,現在又入了師長大人的法眼,眼瞅着就要成師長的掌中寶了,杜氏自然不想在這個時候與碧君把關係弄僵。於是,杜氏強忍下心頭的不快,滿臉堆笑着走過去將窗戶一把關上,然後扳過碧君的肩膀,又是一番虛情假意的勸解。

    杜氏口若懸河的又說了好一陣子,可是碧君依舊不去睬她,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裏,雙眼定定的望着窗戶,彷彿杜氏說的這件喜事與自己無關一樣。

    杜氏見碧君依舊冷着一張臉不發一言,她這下着實有些惱了,站在碧君跟前一邊死命的扇了扇手中的扇子,一邊氣哄哄的說道:“我也知道,你如今人大心大,全然不把我放在眼裏,但是你別忘了若不是當年這個家收留了你,你恐怕早都做了餓死鬼,如今這個家眼看着有這麼個好靠山,你反倒端起大小姐的架子來,別給臉不要臉了,實話告訴你,人家師長大人明面上說是求親,實際就是來知會咱們一聲,人家那邊早就預備來接人了,你也甭動什麼旁的心思,現在咱們家門口立着三四個當兵的,你一天不答應咱們全家一天就別走出這個院子,我也不指望你報答我,只是不要連累我和你哥哥跟着你喫槍子兒就好。”

    杜氏清了清嗓子,拿扇子使勁扇了扇後,又換了一副腔調勸解碧君道:“我說傻孩子,你莫要怨恨我動氣,我還不是爲了你好,這世上什麼最緊要,還不是手裏的票子最緊要,哪裏有放着體面的師長太太不做,硬是要做戲子的道理?你那死鬼爹唱了半輩子的戲,不也就那麼回事嗎,害得我半世跟着他喫苦受窮的落到了現如今這步田地,你可不要步爲娘我的後塵,何去何從自己好好想想吧。”

    杜氏說完又看了看碧君,見她依舊冷冰冰的不置可否,杜氏心下一惱,將手中的團扇用力一甩,滿面怒氣的走了出去。

    碧君待杜氏出去後,起身又將窗戶輕輕的打開,一陣夜晚的涼風拂面而來,碧君擡眼望了望天上的那彎殘月,心裏說不出的悲哀與惆悵。年紀尚輕的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破解這困局,那一刻她孤獨又無助,她多麼希望那個曾經說過要護佑自己一輩子的平哥哥能夠從天而降帶自己遠走高飛。在那個清冷的夜晚,碧君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縱然是一頭撞死在影壁上,也決不做什麼狗屁師長的金絲雀、掌中物。

    碧君在家裏被關了一連兩日,家門口一直輪流有士兵把守,而那位師長的副官也每日都過來逼迫,曹泰興和杜氏都異常的怨恨碧君,覺得她定是鬼迷了心竅,不知道個好歹。這兩人怨恨之餘更加的害怕,害怕若真的惹惱了那位師長,那戲園子的生意被毀都在其次,恐怕這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會被這死丫頭葬送。畢竟,在那個年月裏,當兵的隨便尋個藉口處死幾個小老百姓那簡直太輕而易舉了,更何況這位還是綏化軍裏位高權重的師長大人。

    眼看着還有最後一個晚上的機會,焦急萬分的杜氏請來了孃家的兩個嫂子還有曹泰興輪番的來碧君跟前勸說,希望她不要任性,趕快應承下來,歡歡喜喜的跟着師長走。被這一羣人圍在中間說得急了,坐在牀邊一直低頭在繡荷包的碧君忽然從身旁拿起一把剪子對着自己的心窩就要刺去,嚇的衆人連忙合力將碧君手裏的剪刀奪下來丟到院子中央去。

    在這驚險的一幕過去後,萬分委屈與憋悶的碧君撲倒在被子上痛哭起來。杜氏和旁的幾個人恨恨的望着痛哭失聲的碧君,心裏恨不得立刻用繩子將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綁了送與那位師長去,可是她們也知道以碧君的性子,若是來硬的,估計她就是咬了舌頭自盡也決不乖乖就範。無計可施的杜氏氣的坐在椅子上扇着手裏的扇子,她的兩個嫂嫂則陪在碧君身旁,一邊時刻提防着她再尋短見,一邊又囉囉嗦嗦的勸解起來。而那個一心想靠碧君和那個軍中要員搭上線的曹泰興也急的在碧君房裏來回的踱步,額頭上的汗水也在這個炎熱的夏夜裏一直沒有停止過。

    就在碧君絕望的大哭之時,一直在月光下偷偷觀察着屋內動靜的佑君捏緊了拳頭,用力捶打了幾下身旁的青磚牆壁,這個一向只圖自己開心,不關心家事的十九歲青年,在碧君絕望的哭聲中,毅然決定要拯救這個自己心動許久的女子。

    佑君可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暗暗喜歡上了這個自己名義上的妹妹。起初,他總喜歡處處捉弄碧君,每每看到她撅起小嘴一臉不屑的從他身邊走開,佑君心裏就莫名的歡喜。後來,隨着年歲的漸漸長大,佑君不可抑制的被容貌秀麗,身量高挑,唱功過人又勤學上進的碧君所吸引,每當坐在側臺的樂池裏,拉着胡琴看着碧君在臺前演戲,佑君的眼裏就只有她一個人,爲她的笑而笑,爲她的哭而哭,如同戲癡一般。等到散戲了,佑君和碧君又如同小時候一樣,一起順着大街往家裏走,兩個人也會一起說說笑笑一番,佑君也總會裝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調侃奚落碧君是個沒長開的醜丫頭,碧君則會笑着說佑君是個一臉痘痘的細竹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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