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隨時能轉身、跳躍的姿勢。</p>
是白十方腦海裏已有的知識裏最適合此時的姿勢。</p>
但是無論怎樣適合的姿勢在失去視力的那一刻都失去了它的意義。</p>
白十方站在原地，視線在眨眼那一瞬由黑轉明的短暫時間已然模糊。</p>
大顆的淚滴順着她蒼白的臉頰流下，將雙手握緊變成拳頭的聲音，水滴落到地板上濺起又落下的聲音，自己粗重的呼吸，秦青抱緊自己膝蓋的骨骼轉動，心臟跳着，血液流動……</p>
白十方依舊在原地，閉上了眼睛。</p>
這一刻，她的世界裏恢復了最開始的樣子，沒有風的低語，光的悄言，水不再交談，草木不再歌唱。</p>
她聽到，水珠劃過皮膚滾落瓷磚的聲響裏，有着細碎的動靜。</p>
隨着每一滴淚水的落地，那聲響愈來愈大，愈來愈近。</p>
白十方顫抖着，張開了嘴脣，喉嚨裏有着破碎的氣音。</p>
方老師。</p>
淚水幾乎連成一線愈發急促，那聲響也合着節拍愈發巨大。</p>
是方老師啊。</p>
出來了。</p>
出來了啊。</p>
可是要怎麼做呢？</p>
白十方聽到她的骨骼轉動，磨出了一種讓人牙酸的難聽聲音。就好像是老舊多年的機器被主人強制啓動。</p>
那聲響並沒有因爲她的動作有任何的遲疑與停頓，不疾不徐地正好合着水滴落地的音樂前行。</p>
過來了。</p>
五步。</p>
陽光在電光的遮掩下沉默地聚集。</p>
四步。</p>
嗶哩啪啦的電光聲響裏掠過輕微的風聲。</p>
三步。</p>
白十方再一次合攏手掌。</p>
兩步……</p>
面色慘白的黑髮少女身着單薄的藍色單衣，睜開了眼睛。</p>
“方老師。”</p>
肌肉收縮白十方迅捷地轉過身以揮劍的姿態雙手握住一束陽光刺入來人的胸口。</p>
風聲突起。</p>
“對不起。”</p>
陽光透過飛揚的淚水折射出美麗的色彩，轉瞬即逝。</p>
高大的身形被定在了離她還有兩步的地方。</p>
藍衣的少女癱軟在地，不顧形象地跪伏着。</p>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p>
額頭與冰涼的地面相抵，白十方只覺得自己心臟都要炸掉。</p>
有那麼一瞬間白十方想自己乾脆死掉算了。</p>
可是不能。</p>
不能啊。</p>
千里之外的父母，這裏的同學，那個不知道爲什麼做出這種事情的人。閃舞網</p>
此世處處是掛念。</p>
但是但是，好痛啊。</p>
真的好痛。</p>
“學姐……”</p>
白十方咬牙站了起來:“起來吧，我們走。”</p>
“如果我們停在這裏，還有多少人會死？”白十方肅着臉，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就收拾好了全部情緒。</p>
張黎明紅了眼眶。</p>
“那方老師……”</p>
白十方差點沒繃住再一次哭出來。</p>
她扭過頭不願再看，啞着聲音道:“就在這裏，方老師不會再動了。”</p>
說完她帶頭想要邁出去，然而還沒擡起腳就感覺一陣眩暈又一次軟倒在地。</p>
白十方茫然地伸出自己的手掌纔看到自己的整個手臂都在抖。</p>
她嘗試着握緊拳頭卻發現根本沒了氣力。</p>
幾人沉默着。</p>
“學姐，我抱你過來休息一下吧。”孟岐蹲下身過來詢問道。</p>
白十方只能點點頭讓孟岐把她抱到牀上。</p>
本來白十方只是想坐一會，但是卻被幾個男生強制性地按到了牀上還蓋上了被子。</p>
“我們大一的時候……”白十方還是沒有忍住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站在那裏筆直的方老師，神情恍惚地回憶起了幾年前。</p>
不能哭。</p>
“那會我們參加比賽沒一個老師覺得我們可以，雖然我們剛剛入學可都是自學了好幾年的人，明明都這麼說了可還是沒有一個老師重視，都只想帶大三的隊伍。我們就商量好了要一起裝作很弱的樣子選一個好玩的名字去拿第一。”</p>
孟岐站在門邊守着，沉默無言。</p>
學姐的比賽也只有第一個會那麼憋屈了吧。</p>
“只有後來加進來的睢老師覺得我們其實很棒，還怕我們有壓力老給我們做開導。”</p>
白十方想起那時候，除了最開始，其實都是些美好溫暖又充實的日子。</p>
“其實需要開導的，該是那些學長學姐。我有一次聽到一個學姐問方老師，我是什麼怪物。”</p>
“我本來其實並不是太喜歡方老師，他太敏銳了，我最開始興致最高的時候的想法他能一點不漏的猜出來讓我補上。”</p>
“可是最開始的想法是最開始的，我這樣的越到後來越懶得完善那些功能，被方老師壓着完成的那幾天我是真的想發脾氣的。”</p>
“可是一想到方老師那時候的回答就又蔫了。”</p>
白十方模仿着那時候他的語氣:“你說小白啊，她大概是上天眷顧的怪物吧。”</p>
“方老師真厲害啊，他一定是剛開始看到我的時候就知道了吧——這個孩子其實根本不喜歡計算機。”</p>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我不僅不喜歡計算機，也不想努力，甚至還有一個自己特別喜歡的學科。”</p>
孟岐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p>
如果是其他人和他們說自家學院裏能吊打所有人的那位大佬其實並不喜歡計算機甚至沒有怎麼努力過他們一定會說那個人瘋了。</p>
畢竟所有人都公認大佬每次的“閉關”都是潛心修行去了。</p>
“我喜歡生物。”</p>
白十方側躺着，把被子蓋過了自己的鼻子，悶悶的聲音裏帶着若隱若現的哭音。</p>
“好喜歡的啊。”</p>
“其實方老師也不喜歡計算機。他跟我說他喜歡音樂。”</p>
“可是方老師那個時候時局看似安穩卻滿是波濤，方老師和我說，他雖然不喜歡計算機，卻夢想着有一天自己的國家能有世界最先進最成熟最方便的互聯網，有世界最優秀的計算機。”</p>
“真厲害啊這樣的人，有這樣的偉大的夢想並且爲之努力的方老師真的很厲害很厲害。”</p>
白十方說完這句，沉默着把被子蒙過頭頂。</p>
但是這樣厲害的人因爲自己的疏忽再也無法繼續看着這個世界了。</p>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p>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靈魂存在的話，那麼請您永遠不要原諒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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