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今日我掌天地 >第442章 倚江山下
    上午的時候,長有七十多丈的斷水崖石道間,李守信慢步向最高處的頂坡行走。

    他如今已經是一個髮色斑白、軀殼枯瘦的老修士,當年憨厚挺拔的背部變得彎曲佝僂,雖然還沒有完全耷攏,也感覺體力大不如前。

    按照他的年歲,本來還是有三四十年修煉時間的,可惜他五年前那次築基失敗,如今撐着練氣九層的修爲一直在攢點最後一次衝刺,等到門裏再沒什麼值得他掛念的,就打算閉死關了。

    而當下,他時不時來這塊不足五丈方圓的土坡,就是爲了替掌門看護澆灌那棵龍桃仙樹。

    說是仙樹,可養了三十多年,連三尺都沒長到,一條主幹,六條灰黑枝椏,上面的紅骨朵結了不下二十朵,愣是一個都沒開花。

    李守信也不知道自己時常澆灌的那些靈泉水有沒有用,掌門已經離開近五年,到現在也沒個音訊,門裏那些掌權的師叔從不透露絲毫訊息,自己做這種事,權當給掌門祈福。

    澆灌完靈泉水,李守信眺目觀看整個斷水崖的光景,這麼多年下來,此地原本的重心地位全被藏風山搶了去,早前開擴的山崖广場和許多洞府都給了外門散修居住,斷水崖實際上已經成了赤龍門小小的一處家業,大部分人都感受不到這個地方對於門裏有多重要。

    但當年掌門既然下令要着重把守,或許暗中還隱藏着一些祕密,這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練氣弟子能知曉的了。

    在落魄峯和斷水崖生活了這麼多年,李守信早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沒什麼事的時候,站在最高處巡覽家園,是他少有的安詳時刻。

    人和人的緣分,很多時候神妙難測,李守信近年來琢磨命運因果一道,頗有些小心得,他覺得自己第二次築基能成的機率也不大,軀體一天天老邁,人一天天開始念舊,真希望再回到年輕時候和李義豐一同給赤龍門效力的歲月裏。

    看夠了風景,就到了離開的時候,低頭對着龍桃仙樹呢喃:“真要是百年才成幼年期,我估摸着看不到你長大了,或許,就連掌門的下一面,能不能見到都難說呢”

    將留戀的目光藏起來,轉身向着崖道走去,他也不知道下一次還有沒有機會再照顧這棵小苗。

    自山外突然有一股清風拂面而過,內裏夾雜着冰雪寒氣,李守信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那陣風過去後,他踏出步子,繼續向下走,耳邊卻響起一聲溫和滄桑呼喚。

    “信雲子。”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爲他這一生聽過大多數有力量的言語都是自聲音的主人口中說出來的,陌生是因爲:這一次,這個聲音裏包含的力量已經渾厚如天地山海,辯不清虛實高低。

    身子先是一僵,而後慢慢轉過頭,便見到這斷水崖遺失已久的主人。

    一問:“掌門”

    對面人影頷首點頭。

    恍惚間,李守信好像又回到了當年攻打落魄峯時候的日子裏,這個人的樣貌一如當年俊逸沉穩、隨和篤定,只要他站在這裏,即便是天塌下來,同行的兄弟們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

    “掌門,真的是您”李守信向前兩步,腦子裏瞬間想起很多事情要稟報,彎腰執禮:

    “您快去看看門裏吧,咱家山門封了,簡師叔今早剛剛離開,火急火燎朝着御魔城而去,姜師叔也消失不見,雲河宗內部爭鬥白熱”

    “不急,先去給他二人找副棺材。”鍾紫言平和擺手,示意李守信看他身後。

    李守信這才望見那地上多出兩具屍體,定睛一看,正是沙大通和韓琴的,“沙師兄”

    這位老哥昨天還生龍活虎拉着自己頂崗,今天竟然突兀仙逝,李守信一時接受不了,趕忙跑過去查看。

    手探了探沙大通冰涼的腦門,這顆腦袋軲轆轆滾離肩膀,嚇得李守信癱坐在地,良久後氣怒浮面,又見鍾紫言一直駐足負手,眼淚流出兩滴,“掌門,是哪家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對咱家的人下此毒手。”

    “不急查,你且去安排。”鍾紫言揮了揮手。

    李守信含淚執禮,帶着兩具屍體一路奔下崖道。

    五丈方圓的坡頂,那顆龍桃小樹傲然挺立,鞠葵咋舌:“龍桃仙樹,你家這麼點兒地盤還能有這種東西,不簡單吶。”

    鍾紫言微微一笑:“我家產業在槐山不算小,你日後會知道的。”

    說罷,又恢復了平靜的模樣,慢慢走在崖道上,邊道:“我會暫派一位弟子侍奉你,且在此地住下,煩悶時外出遊玩亦可,槐山有趣的地段不在少數。”

    “好,本姑娘就安心等你的意思。”鞠葵好奇的目光東瞅西瞅。

    地肺裂谷內,多年前安放赤龍鼎的側洞早已被破壞打爛,閃着猩紅血光的更深處,巨大的石窟龍巢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建造出來。

    鍾紫言御風降落於石窟龍巢外面,龍門嘭的一聲破開,內裏鼾聲頓消,一道金丹氣息掃來,直接穿過鍾紫言軀體,就像是什麼都沒察覺到。

    嗷

    蛟吼響徹此間,那條血紅大蟲煩躁飛遊而出,“哪個毛賊,敢來本尊府前找死”

    頭一嘴剛罵出來,後一嘴趕忙收了惡音,“咦,怎的是你”

    “老朋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鍾紫言冷眉平靜道。

    燭雲原本想着因爲契約之期已過,自己再不欠這家門派什麼東西,不報奴役之仇已經算菩薩心腸,可當下見姓鐘的連金丹都結了,蛟軀瞬間化小,傳音訕笑:

    “誒呀,這不是咱們大掌門嘛,尋本尊何事呢”

    五十多年來,要說赤龍門誰最識時務,他燭雲當仁不讓。心裏到底服不服氣不重要,面子上只要是估摸着打不過,那一定得急速低頭,這是他這麼些年總結出來的蛟生道理。

    “你還認我這個掌門”

    “那是自然,門裏的弟子們一直以護派靈尊稱呼本尊,本尊這顆龍心即便是石頭做的,也被捂熱哩,有什麼事,掌門儘管吩咐。”燭雲像個看門小狗一般低着蛟頭俯首聽令。

    鍾紫言也知道,這傢伙是怕自己拿化煞神通出手收拾他,爭鬥起來不僅討不着便宜,很有可能連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的煞力都被攝離,到時候可就找不着門路哭訴了。

    慢步走近龍巢前,坐在石臺上嘆了口氣,“燭雲啊。”

    “在,本尊在,掌門您說。”

    鍾紫言睜着眼睛沉吟道:“你我都說點敞亮話吧,依我看,你這輩子是栽在我手裏了。”

    “這這”燭雲心裏直想罵娘,可表面還得像二狗子一般訕訕尷尬。

    “這地方你就一直呆着吧,誠心投入我赤龍門,一應長老該有的俸祿我都給你,臨着大事,你也出出力,總不能讓外人說,我鍾紫言養了一條白眼狼,對否”

    “是是是,您說的對。”

    心裏往死裏罵鍾紫言,言語卻只能恭迎,某一刻它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丟蛟龍族類的臉了,可不這樣,誰能知道面前這尊喜怒無常的凶神下一刻會不會跳起來動刀劍。

    鍾紫言見燭雲這些年的脾性一直沒長進,仍舊是那副你強你說什麼都對的樣子,也不打算再講什麼道理,起身:“也罷,你安心修煉,後續有事,我傳信於你。”

    留下一枚冰冷冷的赤血令牌,鍾紫言化作一股清風消失不見。

    燭雲蛟軀遊巡自己的地盤良久,最後鑽回龍巢苦思冥想,一直到深夜,他突然想通了,嗷吟了一聲,飛出斷水崖,滿槐山各地顯露影子,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赤龍門的護派靈獸。

    大雪剛剛消停,夜色過半,倚江山知客亭內,四位雲河宗練氣弟子肅穆值守,現在山上的局勢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由不得他們馬虎。

    山腳忽而出現一個黑袍人影,一眨眼就來到知客亭外,金丹威壓稍一施放,又收了起來。

    “去傳喚司徒禮。”平淡的聲音自黑色兜帽裏傳出。

    那幾個練氣子弟盡露怯意,連一句話都不敢問,直跑着步入護山大陣回去稟報。

    不一會兒,司徒禮披着雲河宗特製的錦羽捲雲袍子站在護山大陣內,方臉皺眉問:“敢問前輩深夜來訪,所爲何事”

    這黑袍金丹探手間一股風力直接穿透雲河宗護山大陣,將司徒禮攝到近前。

    接着,兜袍翻開,鬢角白絲隨風而動,鍾紫言露出面來。

    “你”司徒禮驚駭掙扎,奈何身子就像着了魔一般不聽使喚,周旁看不見的風流擠壓的他不能動彈半分。

    “我門裏無意插手你宗之事,現下帶我去見司徒業,否則,死”

    “我憑什麼信你”司徒禮兇目直瞪,金丹修士誰不怕,可家業就在身後,他還不至於怕到出賣宗門的地步。

    鍾紫言負手凝望倚江山高處,沉吟片刻後,道:“若是司徒道兄現下還活着,我可扶你暫登雲河宗大位。”

    司徒禮那雙小眼睛登時圓睜,靜默片刻,由不敢置信轉爲冷哼:“你是想讓我做傀儡”

    鍾紫言皺眉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態,招手之間一道風力就蓋了下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