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繞道上了龍虎山,纔行不到數百步,隊伍中便有馬煩躁嘶鳴駐足不前。.1kanshu世子擔心山深處虎熊之味更濃,驚馬傷人,令衆人棄馬前行。如此一來大家速度慢了不少,到達雷霆峯時,天色已入夜。

    龍虎山佔地甚廣,雷霆峯只是最前面的一座小峯,這般找人五日也不見得能尋到蹤跡。然而李璟燁已從京郊校場消失了許久,若明日再不出現,即便救出也會因耽擱軍務而人頭落地。世子只好兵行險招,將五十人分爲十組,以雷霆峯爲中心,四散開來深入搜尋。

    馮侍衛帶着世子飛絮等人,摸黑前行。山中樹木枝繁葉茂,擡頭難見星月,地上還有枯枝敗葉掩着的廢棄陷阱,五人提心吊膽邊走邊喚,還要控制音量,唯恐驚動山中野獸。

    飛絮在抓住面前晃悠的第十條蛇時,終是忍無可忍“李璟燁那個王八蛋,不要命了嗎?怎麼走了這麼遠。”

    “我們在雷霆峯前看見的馬蹄印應該是他留下的,前後間距很大,蹄印又深,可見當時他在縱馬急行。如此,我們還要再尋遠一些。”世子一邊分析一邊用刀替飛絮擋去了一條欲偷襲的小蛇。

    “那我們的馬爲什麼進不來啊?”飛絮甩了甩靴子上的殘葉,無聊發問。

    “印子一看就知是飛羽營的馬,那羣傢伙靠着龍虎山,馬兒自是比我們的更適應些。”馮侍衛答。

    飛絮瞪大了眼睛,驚呼“他們豈不是偷偷違制進山很多次了?這腦袋都不夠砍了吧?”

    世子莞爾一笑,監守自盜一向最難發現,再者據他收集來的傳聞看,這龍虎山的確葬着先楚的國師一支,值得冒險。

    傳聞先楚滅國後,國師一支攜着先楚稀世珍寶殉葬於這連綿山脈。隨便撿到一個便夠大齊普通人家一生受用。若不是大齊先皇把這圈爲皇家獵場下了禁制,少不得一年有多少人要奔赴這深山送死。

    不過,他爹也不至於爲這給他下禁令啊,打從他是個小蘿蔔丁就開始寫信念叨。孰不知孩子也是有逆反心理的。

    飛絮見沒人理她,又開始自言自語發牢騷“既然飛羽營的人進來過怎麼就沒留下馬蹄印呢,我們又怎麼確定雷霆峯那兒的一定是李璟燁騎着馬留下的?”

    餘下四人都默不作聲。其實這就像一個陷阱的誘餌,一步步把獵物引入洞中。然而當線索只剩下一個的時候,即便明知道它有問題,也要順着走下去。

    “世子,這兒這麼危險,李璟燁那人武功又不太好,萬一我們尋回來的是具屍體怎麼辦?”飛絮接着發問。

    世子沉默了一會兒,他也想過這個問題。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生在皇家,哪裏來的這麼多溫情。如果是具屍體,“帶回去,葬了。他那麼好看的人怎麼也不該爛在深山老林中。”

    飛絮和三個侍衛麪皮都僵了僵,世子這嘴,真是!若七皇子聽到這句話,是不是還應該慶幸長了張好臉,要不然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了。

    幾人又走了數裏,路上越來越靜,連蟲鳴聲都少了很多,空氣中泛着一種詭異的死寂。

    “世子,一會兒若遇險”馮侍衛握着手中的雙刀擋在世子身前開路,聲音中帶了些許緊張。

    “你放心,我一定跑的飛快,照顧好自己,不給你們添麻煩。”

    馮侍衛長吁一口氣,他就是這個意思,鎮國公府的獨苗苗怎麼也不能折在他手上,那樣他怎麼有臉下去見玄甲軍的兄弟。

    “啊!”

    一直在隊伍末尾斷後的季九忽然痛呼出聲。

    “怎麼啦?”世子回頭問。

    “沒事兒,腳上紮了一根刺,你們先走!”

    衆人回頭去看季九見他靦腆的笑着蹲下身,果然一副要脫鞋找刺的樣子。

    世子打手勢讓前面的馮侍衛停下“我們等你一起。”

    “別,快走,我腳臭!”

    季九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抖,離的最近的世子發覺了不對想要上前去扶他起來。卻聽這個溫言細語的侍衛一聲爆喝“別過來!馮大哥快帶世子走。”

    馮侍衛衝上前攔住了世子,這纔看清季九踩在了一處蟻穴上,堵着洞口的右腳已化爲森森白骨,“是噬骨蟻。”

    “那怎麼辦?”

    世子和飛絮急紅了眼。

    “能用火嗎?”一旁的黑臉阿山問。

    馮侍衛搖了搖頭“這裏腐葉太多,若用明火,空氣也會燃起來。”

    “世子,快走!”

    蟻羣在躁動。季九整個人都撲了上去,下面還似噴發的泉水一樣,一股一股往外冒。

    馮侍衛抹了一把臉上溫熱的液體,與阿山一人一掌劈暈了心有不甘的世子和飛絮,扛起就跑。

    他還記得季九剛入伍時的情景,瘦瘦小小一孩子,別人拍他一下,他能趔趄三步,問幾句話都會臉紅,還特別怕蟲。爲此他與招季九進來的老王頭吵過好幾次,每次都當着全隊的面罵這婆娘養的軟蛋子拉低了玄甲軍的水平。明裏暗裏也攆了無數次,都沒把這個“敗類”踢出去。

    後來,老王頭戰場上替他擋刀死了,死前哀求他照顧好這個唯一的小老鄉,他不情不願的應了,將季九當弟弟一樣照顧,卻從沒高看過這個孩子一眼。如今,這個他看不起的軟蛋子,死在了生前最畏懼的地方。

    馮侍衛覺得心口上一個地方痛的厲害,比上次那個北狄兵在他身上捅了個對穿還難受。

    他又胡亂抹了幾把臉,抱穩了肩上的世子,領着阿山向密林更深處穿去。

    黑色的潮水在他們身後蔓延,蟻類爬行的沙沙聲在林中迴盪,宛若一首來自地獄的索魂曲。

    跑着跑着,馮侍衛聽到身後發出一聲悶哼,緊接着一個銀硃色的身影被拋起,馮侍衛下意識飛身去接,躍起時腰間短刀掉落,卻連個響都沒有直接消失在原地。馮侍衛心中一凜,接住飛絮後,借力在樹上一蹬,飛了數尺才落下。再往聲響處去查看,阿山大半個身子都沒入了沼澤。

    “馮隊,山兒沒法陪你了,來生咱再做兄弟。你不要忘了幫我照顧好家裏的柳妹子,她要問,就說二心不同,難生一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馮侍衛放下手中的兩個孩子,扯了腰帶,繞在手中打了個套,惡狠狠道“呸,哪他孃的來這麼多廢話,老子纔不想幫你照顧那個母夜叉,人黑還兇,除了你哪個會看上她。要來你自己來,老子一點兒都不會幫。”

    馮侍衛將腰帶拋了出去,阿山沒有順勢抓住,反而還往後面縮了一點。

    “來不及了,馮隊。你一定要幫我!”

    後一句他吼了起來,而後劃破了自己的脖頸,深深扎入泥潭。身後鋪天蓋地的黑色蟻羣彷彿飛蛾撲火一樣,向他所沉入的地方拼命鑽去。

    馮侍衛呆了,萬沒想到阿山如此決絕。

    阿山這個人,在他們侍衛中也是個異類,愛聽曲,說話文鄒鄒的,時不時還會被商女的歌聲感動的直掉眼淚。大家一起逛青樓時,別人都摟着姑娘上下其手,唯獨他,端端正正坐在那裏聽姑娘唱曲兒。偶爾還要給大傢伙叨叨幾句,這詞究竟好在哪裏。

    馮侍衛魂不守舍的丟了手中的腰帶,趁着阿山用命換來的生機,抱起地上的兩個孩子拼命向前跑。

    誰人不貪生,誰人不畏死,誰人身後沒有幾個牽掛?只是比起這些更重要的還有信仰。他們相信鎮國公能帶領他們蕩敵寇平四海,相信世子會繼承楚家門風維護這朗朗乾坤。所以,任前面是刀山,還是火海,他們都會以蜉蝣之命鋪平前路。

    馮侍衛張開了破鑼一般的嗓子,爲阿山唱出了最後一曲。

    “浮生一日,蜉蝣一世;

    何其短短,何其長長。

    朝生暮死,身難由己;

    情深義重,綿綿不盡。

    是非功過,無名無跡;

    撼樹之舉,來往古今。”

    沒有汴河上的煙雨濛濛,吳儂聲軟,也沒有文人的悵然若失,感時傷懷,只剩一把煙腔,淒涼滄桑。

    命若蜉蝣,心若鯤鵬,起哉!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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