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第三十章 說狐
    出了崇光坊,周昂還是先回了一趟家。

    他得先去把錢放下。

    一顆狐狸心,早起出門的時候在巷子裏,就尋一條狗扔過去了,眼看着喫掉的,狐狸的屍首賣了一千兩百五十文錢,她留下的那身衣服摸上去料子不錯,但舊衣服不值錢,只賣了三十文,倒有一根銀簪是值錢的,可惜不是什麼做工精湛的東西,到了銀鋪一稱,重二兩二錢,好說歹說,只肯給到二兩三錢足銀,周昂也懶得計較,乾脆就賣了。

    主要是怕被母親和妹妹發現,這等女子的飾物,不大好解釋。

    換成散碎銀子反倒好說了,就說是某位好友相贈,在這年頭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說得過去。

    回到家,把錢都藏好了,又仔細打量一遍,自己房間裏倒是沒留下什麼多餘的痕跡,連一點血跡也已經洇進黑泥裏,但聞着多少還有些淡淡的血腥氣。

    於是他跑到廚房去,捧了一把草木灰來撒上,果然就沒了味道。

    他這才洗了手,出門到廟裏去。

    其實這一夜過來,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

    緊張、興奮、激動、後怕,等等這些情緒,大多都已經或正在散去。

    等到上了“山門”,見了鄭桓師叔,他儘量不用什麼誇張的辭色,把昨天晚上的發生的事情,很平靜地說了一遍。

    聽到周昂製作出那樣一張“奇怪”的符,居然還真的生效了,鄭桓師叔的神色有些複雜。隨後什麼狐妖居然沒被自己騙住,當晚就趕過去殺自己之類的,他的表情反倒是絲毫不覺有異。

    等到事情都說完了,他緩緩地開口道:“狐性狡詐且兇殘,此獸之本真,不足爲怪。殺了就好,殺了它,你就算是了結了這番因果。”

    周昂點點頭,沒說話,似乎是在等着鄭師叔再說點什麼。

    但鄭師叔卻好像是已經說完了的樣子,這時候反倒是小敖春問:“師伯,那狐狸呢?不是死了嗎?你怎麼沒拿來?”

    周昂看看他,道:“拿來幹嘛?拿來這裏?”

    敖春倒好像是比他還驚奇,“狐狸肉可以喫呀!”

    周昂無語片刻,才道:“喫什麼喫,都說狐狸肉難喫死了。那顆心被我扔給狗吃了,屍首讓我賣了。”

    敖春聞言頓時哎呀一聲,“賣了?”

    周昂看看他,又看看鄭桓,道:“是啊,狐狸皮還是很值錢的,總不能挖個坑埋了吧?太浪費了。當然還是賣掉的好!”

    敖春又嘆一聲,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很認真地說:“師伯,狐肉不難喫的。”

    周昂不理他,看看鄭師叔,問:“師叔,我把它賣了,沒事兒吧?我記得你此前爲我講解的時候提到過的,妖本無族,只有極少數天妖,纔是有傳承的,我昨晚殺的那隻狐狸,毛色黃灰間雜,顯然不是天狐。”

    鄭桓點點頭,“嗯”了一聲,道:“妖生天地間,乃靈氣滋發而生,是故妖無族、無後、無傳承。只有極少數天妖,已經跳出了桎梏,有了自己的傳承。”

    說到這裏,他嘆口氣,道:“也正是因此啊,我人族才能佔天地大道,築萬代昌盛之業,否則的話,人早就被殺乾淨喫乾淨了。”

    他笑笑,道:“此便是天道。”

    周昂點點頭,不說話,繼續看着他。

    過了片刻,鄭桓師叔終於無奈地扭頭看過來,問:“你還想問什麼?”

    周昂忍不住提醒他:“師叔,我制符成功了!”

    鄭桓笑笑,道:“既然你提到制符,師叔就多說幾句。你制的這道符,雖說起了奇效,但委實的不足以慶。”

    “其一,此符太過行險,早一刻無用,晚一刻已死。若那狐妖直接揮刀砍了你的腦袋,你這符,又有何用?”

    “其二,此符太過譎詐,且不必說實力遠比你高的人或妖,便是實力遜色於你的,只要稍有提防,生了剋制之念,你這符,仍是無用。”

    “由此,你昨晚雖然僥倖行險成功,殺了那妖狐,但實在不足借鑑。你的成功,只是因爲對方認爲你仍是凡人,因此太過大意了。”

    鄭師叔說的這顯然是煌煌正理,周昂自然是老老實實低頭受教。

    一直等說到最後,鄭桓鄭師叔才終於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唔,不過麼,你居然能那麼快就悟通了制符的玄妙,悟性不錯。”

    周昂聞言,這才終於笑了笑。

    雖然師叔把自己擊殺狐妖這件事,批得狗血噴頭,就差直接說自己是走了狗屎運才僥倖沒死了,但最後他畢竟還是誇了這麼一句的嘛!

    鄭師叔可是不常夸人的。

    不過周昂的笑容剛起,鄭師叔卻又忽然問:“賣出去之前,妖毛你可剪了?”

    周昂愣了一下,問:“妖毛?什麼妖毛?”

    這次輪到鄭桓稍稍愕然,旋即他才敲敲腦袋,道:“啊……看來是還沒講到這裏。那你可能會有些小麻煩。當然,也可能沒有。”

    …………

    崇光坊,魯氏皮貨行。

    大白天的,鋪子裏忽然就上了板子關了門,一家鋪子連魯大員在內,賬房夥計合計共六人,都聚在院子裏。

    魯大員的聲音有些發顫,卻依然帶着一絲兇惡的意味,“今日之事,非我一人之事,有些事情你們也都聽說過,一旦消息泄露出去,被別的狐仙知道了,非止我,便你們,也難逃殺身之禍!”

    底下賬房夥計們,也都嚇得夠嗆,那剛纔因爲惦記着賺一筆好錢而疏忽了,錯把這狐仙收到手裏的頭等大夥計,此刻更是跪在地上,嚇得腿有點篩糠。

    是以此時聞言,大家都一連聲地答應——

    “絕不往外說!”

    “那狐仙老爺豈是好惹的!定然不能說,家裏婆娘也不說!”

    等大家都亂紛紛地賭咒發誓完,魯大員回頭又看了那狐仙一眼,心裏暗暗咒罵兩句“書生害我”,然後道:“只是不說還不行,那狐仙老爺,都是有道行的!就算你我都做了啞巴,它們說不定也能查到咱們鋪子裏,到時候還是難逃一死!”

    衆人聞言面面相覷,越發面色煞白。

    嚇唬夠了,魯大員這才道:“所以,咱們還得再想些辦法,看怎麼才能躲過這場禍事!衆人都在,都說說,出出主意,待事情平息,老爺給重賞!”

    大家夥兒愣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牽涉到自己的生死問題,此刻大家都特別踊躍,很快就把各種辦法都提了出來。

    有說該去請些和尚道士來做一班法事的,也有說該去大相國寺上香的,還有人說該出去找高人來捉妖的。

    當然,還有人說,豁出去一張皮子而已,不如就一把火燒了那狐仙,大火一過,哪還有什麼痕跡留下!

    別管靠譜不靠譜,那魯大員都只是一一聽着。

    到最後,跪在地上始終不敢起來的大夥計忽然說:“老爺不知還記不記得,每年衙門裏都有人來,說萬一遇到妖邪之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報官,據說縣裏的縣祝老爺,就是專管龍王和山神的,許是能料理此事?”

    這個提議一出,大家都愣了一下。

    無它,這個年頭,等閒的沒人願意跟官府打交道。

    官大一級尚且能壓死人,更何況官民之間的差距有若霄壤,一旦有什麼事情跟官府打了交道,再想脫身出來,那不死也得脫層皮。

    於是回過神來,大家紛紛道:“這是什麼道理!那官老爺怕是比狐仙老爺還狠咧!他不來找咱們,咱們倒去找他們?”

    也有人說:“那縣祝老爺,能管了山神爺跟龍王爺?怕是不能吧?我覺得怎麼也得是太守老爺的大印,才能轄制得住那山神老爺!龍王爺更不用說,得皇帝老子親自跟他打!縣祝老爺怕也就只能管管咱們本地的土地爺爺跟城隍爺爺!”

    有人反駁說:“也不盡然!那官老爺都是奉了皇帝老子敕令的!等閒的龍王爺,怕是打不過皇帝老子的敕令!大前年天旱,縣祝老爺祈雨,不就成了?那就是皇帝老子給的威,龍王爺不敢不發雨!”

    此言一出,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別的不知道,大前年那次大旱,縣祝老爺是真的祈雨成功了。靈江邊那一場盛大的法事,和隨後的一場甘霖,可是大家都親身經歷過的。

    而且魯大員雖然不時常在鋪子裏盯着了,但衙門裏每年都有人到自己鋪子來知會的事情,他也是的確知道的,甚至還親自接待過幾次。

    只不過以前他都當那是衙役們藉機刮油,每次都要心疼那二三十文的“告訴錢”,卻是從來沒想過,如果真的遇到事情,是真的可以告官的。

    但到了這個時候,想想那幫賣豬肉的和尚,還有賣符賣丹的道士,魯大員心裏一狠,道:“日他娘咧!便如此行!”

    說罷,他吩咐道:“找個布袋與我裝了那狐仙,我去縣祝老爺的衙門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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