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忠正在訊問幾個附近的居民,得到消息回頭看了一眼,便走了過來。

    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大家第二次碰面,許忠臉上帶着些苦笑。

    “沒想到你們那麼快就趕過來了,正要派人去通知你們一聲呢。死的是一對婆媳,正是那肉鋪裏死者杜二的老孃和妻子。”

    翎州縣乃是郡治所在,城池既大居民又多,因此除了正常的官府職能之外,維持城內的治安、打擊犯罪的要求,顯然比普通縣城要大了不少,而三位典史之中,許忠就是專門負責這一塊兒的,自然是多年老手。

    這個時候,他簡單介紹案情:

    “我得到報告趕過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控制了報案的兩個街坊,但旁邊的院子,我沒敢去查。母親問出來的情況,在這對婆媳被殺之前,似乎是一直在拌嘴。據街坊說,這婆媳倆都不是省事兒的人,拌嘴是經常有的。”

    說到這裏,他回身指了一下那邊的一個報案人,道:“據他說,他是有急事回家拿東西,路過的時候發現杜家大敞着門,就無意間往裏看了一眼,結果一眼就看見門裏頭有血,因爲平常還算熟悉,就到門口又往裏看了一眼,然後就發現了屍體,嚇得趕緊去找坊卒報了案。”

    聽到這裏,周昂與杜儀對視一眼,都有些皺眉。

    不過這個時候,當然還是要去看看現場再說。

    許忠帶着三個人進去,只見一對婆媳的屍體都躺在院子裏,屍體應該並未移動,看她們死時的模樣,能大致判斷出來,先被殺死的應該是兒媳婦,婆婆應該是嚇得要跑,但隨後就被從背後砍翻了。

    在院子裏來回打量一番,周昂再次閉上了眼睛。

    過了沒多大會兒,他睜開眼睛,愁眉不展。

    案情是如此的簡單,簡單到有點離奇。

    兇手就是殺死杜二的那個。

    一如那個報案的街坊所說,這婆媳倆之間應該是一直在吵架拌嘴,兒媳婦兒不是什麼省事兒的人,偏偏婆婆也向來強勢,然後,忽然有人一腳踹開了門進來,大聲斥責、辱罵,婆媳兩個雖然見對方是個強壯的漢子,倒也絲毫不怵,齊聲叫罵,於是,那人直接從懷裏拔出刀來殺人。

    首先,根據兩次的“回溯”所得,周昂可以判定,這殺人者肯定是鄰居,而且很明顯知道杜二就是這戶人家的男主人,而這婆媳倆雖然沒有稱呼對方的名字,卻也顯然是認識他的,所以開口便罵。

    其次,對方這次殺人,用的是刀。

    想明白這兩點,周昂邁步出了院子,找到那個報案的街坊,問:“你就住在這附近?”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之後,他又問:“你在這裏住了幾年了?周圍鄰居可熟悉否?”

    再次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周昂便把自己在回溯時見到的那兇手的相貌簡單形容了一下——沒等他形容完,那報案人已經露出瞭然的模樣,伸手一指旁邊的一戶人家,道:“就是這家,他們搬來好幾年了,姓霍,我們都叫他霍大郎。”

    “你確定?”

    “呃……按照官人所說的那人模樣,定是霍大郎無疑。”

    此時杜儀已經從院子裏跟了出來,周昂扭頭看他一眼,道:“拿人吧?”

    杜儀露出一副愕然的模樣。

    事實上,周昂的高深莫測,是不需要多說的,但也正因如此,無論高靖還是他,都並不知道周昂到底有什麼特殊的不爲人知的本事,和到底有多大本事。

    這個時候,大家一起從一個案發現場,趕到第二個案發現場,按理說所獲得的案情消息,都是一樣的,杜儀根本無從理解,周昂是怎麼就鎖定這個霍大郎了。

    這個時候他不禁有些疑惑,雖然這個時候,殺死杜二和他老孃妻子的兇手,很可能是同一個人,但當時情況緊急,大家在肉鋪的時候,並沒有來得及向目擊者去詢問兇手的長相。

    但周昂已經鎖定了。

    不過這個時候,也僅僅只是片刻的愕然罷了。

    杜儀很快就點了點頭,果斷對許忠道:“許典史,命你的人撤開一些。”

    周昂卻搖頭,“我猜可能不用。”

    杜儀很快明白過來,“人可能已經徹底跑了?”

    周昂點點頭,隨後過去,伸手輕輕一推,院門就開了。

    院子裏果然空無一人。

    …………

    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周昂才終於回到了衙門。

    案情無比明朗。

    其實就算沒有周昂,沒有他的回溯,這件案子也沒有絲毫疑難之處:院子裏雖然並沒有目擊證人,但當值的坊卒那裏卻可以證明,的確有個如霍大郎那般長相的人,一臉憤憤然地衝出坊門,似乎的確是奔崇光坊去了。

    而崇光坊肉鋪那邊的目擊證人,可以確鑿無疑地證實:殺人者就是霍大郎!

    所以,這霍大郎應該是先殺了杜家的婆媳二人,猶不解恨,於是乾脆找到崇光坊去,當街殺了杜二,並吃了他的心臟,然後逃逸。

    周昂憑藉着自己的回溯能力,曾經試圖趕快一步,想要把很可能還沒來得及跑掉或殺掉杜家婆媳二人的兇手霍大郎,但很顯然,霍大郎先殺的人是杜家婆媳,於是,他也無能爲力。

    案情如此簡單,處理起來自然也就不必太過複雜。

    親眼見到了霍大郎殺人並喫心那一幕的目擊證人,全部帶回縣祝衙門暫扣,等到案子徹底收尾,就要把他們的相關記憶洗掉,免得傳出去駭人聽聞。

    然後,當即通知各處城門、各坊,務必嚴加盤查,一旦發現形貌如霍大郎者,可以不動手捉拿,卻應立即彙報。

    這些事情,後來周昂都沒怎麼深入參與,因爲杜儀是辦老了案子的,他的安排,百密無疏。

    可是從當時的兩次回溯開始,周昂心裏就有一個莫大的疑團,揮之不去,一直到回到了衙門坐下稍加休息,這個疑團越發讓他困惑不已。

    行兇殺人之人,當然可以有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理由,但因爲隔壁有婆媳倆老是吵架,就忍不住跑到人家院子裏去動手殺人,殺了人還不算完,還要再跑去當時並不在家的杜二所在的肉鋪去追殺……這無論如何去想,都太過誇張了些。

    簡而言之:這脾氣也太大了吧?

    因爲婆媳吵架弄得鄰居心煩從而引發的血案?

    怎麼想都覺得不靠譜。

    當然,殺人者不是普通人,甚至都未必是人。

    單單隻從那霍大郎竟然可以如此輕易地隻手穿透杜二的胸膛,並且掏出他的心臟這一點,就已經可以確認他要麼是修行者,要麼是一隻妖。

    但他爲什麼會這麼做呢?

    案子基本辦完,杜儀帶着陳翻還在外頭繼續忙活,劉瑞帶隊把肉鋪裏的目擊證人們押回縣祝衙門之後,卻也已經結束了公幹,回到了公事房。

    其他人都不在,劉瑞進了屋子,一邊大聲衝外面的僕役要開水喝,一邊笑着對周昂道:“子修,我聽說你都沒問任何人,就知道兇手什麼長相了?你這手本事可是厲害呀!我聽說長安那邊也有這種高手……”

    沒等他說完,周昂已經笑着擺手,道:“雕蟲小技罷了!不值一提!”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問:“叔玉,據你這些年遇到的案子,你有沒有遇到這種情況?就是……會不會有人,或者妖怪,性格異常的暴躁?”

    劉瑞聞言想了想,道:“妖怪們的脾氣,好像都挺暴躁的?就我見過的來說……越是實力低的,尤其是剛剛成了妖怪的,越是脾氣暴,我覺得主要是傻!還有就是,越是單幹的,還沒被什麼妖怪的組織或者什麼神祕宗門給吸收的,也會更傻一點。就是你說的脾氣暴躁!”

    周昂聞言緩緩點頭,卻又忍不住問:“暴躁到……聽見隔壁鄰居吵架,就忍不住要過去殺了人家?”

    劉瑞聞言咧嘴笑了笑,搖頭,“這個倒不至於,就是……傻一點,蠢一點而已,也不至於蠢成這樣!像今天這個案子,我也是頭一回碰見。”

    周昂再次緩緩點頭。

    想了想,他忽然起身,道:“不行,我得回去,再找幾戶街坊問問。”

    劉瑞訝然,僕役正給他倒水呢,他也不等倒完,就擺擺手示意僕役出去,自己卻顧不上喝就過來,追着周昂,道:“問什麼?你覺得不對?”

    周昂道:“這個案子很簡單,我倒不覺得怎樣,問題就在於,這個殺人的動機太過異常了。”

    “所以你懷疑……那殺人者的脾氣暴躁到這種程度,是另有原因?”

    周昂點點頭,道:“差不多是這樣,所以我得再去……”

    兩人邊走邊說,轉眼間已經到了院子,正在說話,卻忽然看見高靖和方駿前後走進了院子,看見周昂,高靖擡了擡手,於是周昂停下說話。

    四個人在院子裏碰面,高靖道:“下午的兩起殺人案,你們都跟了對吧?”

    見兩人點點頭,他嘆了口氣,緩緩地道:“現在問題有點麻煩……殺人者霍大郎,死了。”

    周昂與劉瑞聞言皆是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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