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匹夫仗劍大河東去 >第八十四章 交底
    中午喫飯的時候,周昂就見到了讓呂岷喝到酒醉嬌憨的葡萄酒。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世界的葡萄酒。

    按說葡萄沒什麼稀罕的,據說早在大漢一統天下那時候,就已經傳過來了,早已不是什麼稀罕的物種,但葡萄酒的釀造卻一直都侷限在很小的規模,也因此,就算是在大唐的國都長安,這普通酒也不易買到,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權貴階層專屬的飲品——過去的周昂,是的確沒喝到過。

    還別說,淺嘗一口,周昂覺得酒精度好像倒是不低的樣子。

    呂端笑眯眯地解釋,道:“這是爲師的一位摯友,聽說我新近收了一弟子,由衷的爲我高興,特意送來做賀的,呵呵,多年來我們一直書信往還。”

    說到這個的時候,周昂直覺地感覺,自己這位曾權傾一時的老師,卻有些說不出的純粹感覺,歡脫如童稚。

    不過周昂倒是有些詫異,又想起剛纔呂岷提到的大兄二兄,他不由得地就道:“我還以爲是大兄或二兄遣人送回。”

    他這話,約莫只有半分算是順嘴,剩下九成五倒是有些小小的好奇。

    自從開始出入呂家鎮這呂府開始,他心裏其實一直都很是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那麼多次來,自己居然沒有一次碰到過呂端老爺子的兩位公子。

    即便是在自己正式拜師之後,自己這位老師似乎也沒有絲毫要把他那兩個兒子介紹給自己的意思——這顯然是不大正常的。

    但是偏偏,不管從哪個角度去打聽,消息都清晰無誤地顯示:呂家自當年呂端老爺子罷相,便一腳跌入谷底,他當初的弟子、從人,也都被紛紛的或罷免、或遠斥,不少人改換門庭,而呂家自身,更是直接被限制了出仕的可能,甚至被闔家監視,困居祖籍。

    所以,邏輯上來說,自己那兩位師兄只可能陪自己老爹一起窩在老宅,除了讀書生孩子,別的他們還能幹嘛去?

    呂端聞言,笑笑,溫和地看着周昂,道:“子修,你早該問這個問題了!”

    周昂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自己居然反倒是弄巧成拙了,當下趕緊就要站起身來請罪,“弟子糊塗,居然……”

    很顯然,呂端老爺子不但一下子就聽出了自己話裏的好奇與刺探之意,甚至在隱隱責怪自己,此前一直都跟他老人家不夠親近。

    師徒一體嘛!所以你既然拜師了,入了我的門庭,咱們就是一家人,你怎麼可以一直以來明明對兩位師兄的去向很好奇,卻又一直忍着不問呢?

    這可不是爲人弟子的道理!

    呂端擺手,打斷了周昂的話,笑道:“坐下,坐下!”待周昂坐下,他笑道:“爲師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我亦明白你爲何不問。”

    說到這裏,他嘆口氣,手撫長鬚,笑道:“不過,子修啊,你還是不免小瞧了爲師了!哈哈……”說到此處,他端起杯子,淺啜一口葡萄酒,笑道:“爲師雖困居多年,卻並不爲此自傷自憐,只偶爾有些寂寞而已,又何至於連自己的處境都諱言提及?更何況你如今乃我唯一弟子,我於你處,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周昂低頭,“是弟子淺薄。”

    呂端笑笑,搖頭,道:“你不是淺薄,你是體恤爲師的心境而已,爲師都是明白的,因此我並不怪你。”

    周昂聞言笑笑,道:“老師的豁達真是……叫弟子汗顏。”

    呂端又笑,擺手,“我哪裏是豁達?”

    說到此處,他緩緩收起笑容,道:“若沒有困居一地潛行修行這三十年,我哪來如今這般品階?外人眼中,只道這三十年,我被徐相百般打壓,卻不知道,這其實只是我二人當年的約定而已。”

    “他以猛,施政,我以和,修行。如此而已。”

    周昂聞言大訝。

    這可真是全盤推翻了自己此前打聽到的情況。

    按照老師吐露的祕辛,也就是說,當年他的罷相,徐相徹底把持朝中大權,竟是兩人協商一致的結果,是一個約定!而不是什麼政治鬥爭失敗!

    臥……槽!

    周昂驚得有片刻的失神,不過當着自己的老師,他還是很快就收斂心神,於是心念電轉之間,他問:“那……我那兩位師兄……”

    呂端當即道:“你大兄名嵐,字近山,現任九原郡司戶參軍,雖是小吏,不爲朝中袞袞諸公所識,

    其主持的九原郡屯田之事,卻是事幹北抗鮮卑,非同小可。這些年來,他也算小有功勞,頗慰我心。”

    “你二兄名巒,字子麓,現任左翊武軍副將。左翊武軍是我大唐專門負責對抗漢國的,說是大唐立國的柱石也不爲過。只不過多年來,左翊武軍始終都是徐相直轄,朝中應該是也沒什麼人知道你二兄就在這支軍中。”

    頓了頓,他道:“近年來,徐相曾多次有意簡拔他二人,都被我壓下了。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啊!”

    周昂已經徹底聽蒙了。

    儘管問之前,周昂心裏已經隱隱有所猜測,既然老師並不是真的政治鬥爭失敗被打壓,那麼想必兩位師兄的處境,應該也是不至於像外界傳言的那麼慘的,但他仍是沒想到,原來自己老師的這兩個兒子,居然一直都在做官!

    雖然可能如老師所言那般,他兩人暫時都是位卑官小,不爲朝中關注,但仔細咂摸咂摸他們的位置,卻不難看清,無論是自己的老師,還是傳言中一直打壓他近三十年的政敵徐良徐相,其實一直都是在潛心地栽培二人!

    九原郡,是大唐最靠北的一個郡,是直面鮮卑人的所在,在那裏,單靠百姓自己屯墾,肯定是架不住鮮卑人年復一年的攻城略地的,因此當地實行的是軍屯的政策,由朝廷移民填邊,建立軍民一體化的組織,來對抗來去自如的鮮卑人。

    司戶參軍這個官兒,雖說不算大,但如老師所言,卻是直接負責軍屯的官員之一,要想在這種位置上做出點成績來,那真的是得能上馬治軍、下馬治民!

    大兄呂嵐能在這樣一個貌似不起眼的位置上,做出讓呂相都認爲“小有功勞”、“頗慰我心”的事蹟來,可見才華已經彰顯,只是被暫時刻意地壓住而已。

    但假以時日的話,前途卻不可限量!

    再說二兄呂巒……這個也夠狠,直接被呂相送到對抗漢朝的前線去摔打了!而且粗略估算年齡,考慮到在極力壓制之下,他都已經做到了副將,顯然他磨練的時間也已經不算短,想必也已經鍛煉出真材實料來了!

    軍隊那種地方,是一定信奉實力爲尊的!如果二兄呂巒已經的確磨練出來了,那麼將來要提拔,可能就是一道詔令的事兒!

    最關鍵的是,膝下二子一民一軍,丟到朝廷最險要、最磨練人的地方去打磨了那麼長時間了,朝野上下對此,甚至並沒有什麼察覺!

    瞧瞧,這纔是大手筆!

    心念電轉之間想明白這些,周昂近乎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

    只能說:老師就是老師啊!

    這個時候心念電轉之間想到這些,周昂下意識地就想開口拍馬屁,倒不是阿諛,是真心的佩服,但偏偏這個時候,呂端卻已經又開口道:“爲師膝下只此二子,至於這個小女兒麼,你也看見了,這些年來賴她陪伴,多了多少意趣,因此不免寵縱,她又是個女孩子,爲師也着實的是不捨得把她怎樣,就由她去吧!說不得將來爲她擇一良人,有她兩位兄長看顧,倒也不至於叫她受了委屈。”

    老爺子笑吟吟的說起這些,周昂忽然下意識地有點心虛,憋了一肚子的彩虹屁,到底是沒能說出口來。

    喝了一口葡萄美酒,他才笑嘻嘻地道:“老師好大的手筆!”

    呂端呵呵一笑,認真地道:“你我既爲師徒,內外便成一體,今日把這些說給你聽,一來是爲師要給你交個底,免得你覺得爲師困居於此,自顧不暇,有了事情便也不願意驚動於我,在外白白的受了委屈。”

    說到此處,他笑道:“我的弟子,可不許旁人欺負!”

    他此言說罷,師徒都笑,周昂趕緊道:“這下子弟子明白了,此後當橫行街肆,不負老師厚望!”

    呂端聞言哈哈大笑。

    笑罷,他又道:“至於這二來麼,爲師也是想告訴你,你若是想要在仕途上有些作爲,也儘可放心前行,爲師已是殘年,此生已不做復起之念,但你若有心,爲師扶你上去,到那大唐的政事堂裏去坐一坐,卻還是有一定機會的!”

    雖然早就知道老師對自己相當欣賞,現在又已經是正式的師徒,但聽老師爲自己考慮到這一步,別管周昂心裏有沒有以後走仕途之路的打算,此刻都實在也是油嘴滑舌不起來了——他不由得起身離席,一臉端方肅穆的模樣,認認真真地衝着呂端大禮一拜。

    “弟子感銘五內!謝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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