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帝國星穹 >十七、真假帳簿
    定陶管氏家中,偏院庫房。

    程慈看着眼前的糧倉,指着糧倉裏一袋袋的糧食,緩緩問道:“這些是什麼”

    管氏當今的家主管虎,他捋着須,笑眯眯地道:“九郎何必明知故問,這裏一袋袋的都是糧食。”

    “我想問一聲,這麼多糧食從何而來”程慈心中一陣煩躁。

    他隱約覺得不對,這位管氏家主的態度太過平靜,平靜之中暗藏着陷阱。

    “九郎啊,我可是看着你長大的,我記得你一向是聰明之人,怎麼偏生問出這般蠢的問題”管虎倚老賣老:“糧食還能從哪來,自然是從田裏收來,從市場上買來,從口中省來。”

    他每說一句,便向程慈逼近一步,等說到“從口中省來”時,乾脆就逼到了程慈面前,一張大口裏噴出的臭氣,衝了程慈一臉。

    “管氏向來不以田地著稱,哪裏能收得這麼多糧食”程慈退了一步,冷冷盯着管虎道。

    “我家不以田地著稱,誰說就不能有這麼多糧食了”管虎哈哈大笑:“若我家糧食不多,當初又怎麼能幫助程老太公,讓分乳堂可以養活那麼多苦命的女嬰”

    他這話說得程慈怒形於顏色。

    當初程老太公欲撫養被遺棄的女嬰,首先便是向管氏求助,而時爲管氏族長者,卻以“我管家錢糧,如何能助彼成名”爲藉口,對程老太公大加嘲笑,氣得老太公回來後發奮,以自家不多的資財開始行此善舉。

    現在過了五十餘年,管家家主都換了兩代,卻開始大顏不慚,自稱是他們資助了程老太公。

    “我不與你作口舌之爭,你只需再告訴我一件事情,這些裝糧的口袋上,爲何織有義字紋”他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個口袋,沉聲向管虎問道。

    管虎眯起了眼睛。

    “有義字文那又怎麼樣”

    “齊郡義倉,所以糧食都必須以義字文糧袋分儲,每袋糧一百斤,上下不得差餘一斤。”程慈厲聲道:“郡守朱公於義倉策疏中所言,這些糧食,出自義倉”

    管虎挑了挑大拇指:“九郎當了個小小法曹掾,見識可是大長了啊,竟然還知道這個,只不過九郎你忘了一事,義倉之糧,陳糧三年須得發賣,以免黴爛變質。來人,把賬本給九郎看看,讓他知道,我家的糧食是從何而來的”

    立刻有賬房從一大堆的賬簿中翻出一本,將之交到了程慈手中。

    程慈接過來看,卻是兩年之前,定陶義倉發賣一批舊糧,以此收益再去轉儲新糧,而管氏家族,在這一次發賣中,從義倉裏買了一千袋。

    以每袋百斤來看,一千袋就是十萬斤糧。

    “九郎啊,做事要小心謹慎一些,不要誤傷了好人。”管虎見程慈看着賬簿發呆,捻鬚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從程慈手中接回賬本,正要繼續說話,卻被人劈手將賬薄又奪了過去。

    靡寶這個極其靈活的胖子,動作非常迅速,抓住賬簿嘩啦啦一翻,然後不屑地道:“假賬,這破玩意兒,在我家呆過半年的賬房就不會這麼笨拙了,來人,替管大族長校檢一番,讓管大族長學學怎麼做合格的賬目。管大族長莫要謝我,我老靡就是這麼喜歡祝人爲樂”

    管虎對着程慈,可謂佔盡先機,但面對靡寶,則又是另一個態度了。他呵呵一笑,看着靡寶:“靡家主,咱們也是熟人,我管氏也是商家四族之一,雖然定陶管氏只是分支,可兩家畢竟還是有些”

    “別和我說這個,我與你不熟,我與管季倒是很熟,但那廝做生意總是坑我。”靡寶眯着眼:“商家四族,向來就是在商言商,你若想要和我扯交情,不如直說能給我多少好處。”

    管虎嘴巴張了張,終究是怒氣衝衝,揮袖轉身:“你們查就查”

    他定陶管家只是商家四族中管氏的支脈,甚至都不算是百家中的商家成員,作爲定陶本地的土豪,欺一欺家境平常的程慈可以,但對上靡氏這樣的龐然大物,那就完全不夠看了。

    靡寶身邊帶着的賬房們紛紛上前,開始翻看那些賬簿。

    他們都是精通假賬的專家,轉眼之間,便翻出了數十處賬目有問題的所在,旁邊的管虎看得臉青一陣白一陣。

    眼見賬目中的問題越來越多,管虎沉着臉,對程慈道:“九郎,這位靡家主是過江龍,那位臨淄王更是過路的大神,你當真死心踏地要跟着他們一起,爲難我們這些鄉里鄉親”

    程慈此刻覺得心中出了一口惡氣,冷然道:“義倉事關重大,乃是千百萬人身家性命,誰敢當義倉之鼠,誰就別怪我不念鄉親之誼”

    “呵,呵。”管虎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讓程慈毛骨悚然。

    又過了片刻,幾個賬房對齊了賬,小聲跟靡寶嘀咕了幾聲,靡寶懶懶地道:“行了,不用細查了,一細查全是破綻,這麼說吧,三年之內,你們管氏從義倉發賣的陳糧中購得兩千七百袋,但你這裏已經算出來的義字糧袋超過了四千個,多出的一千三百個口袋,從何而來”

    管虎冷着臉,沒有答話。

    “我勸你還是將真正的賬簿交出來吧,若是被我的人將問題算出來,你想要自辯都不能了。”靡寶道。

    管虎沒看到,又盯着程慈,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你果真要查”

    “查”

    “絕不後悔”

    程慈冷笑,到現在這種情形,這廝還敢在言語上威脅自己。

    “管家主,我後不後悔是我的事情,你後不後悔是你的事情”

    管虎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後冷笑起來。

    “那好,分乳堂程氏,呵呵。”

    他擺了一下手,他家中的賬房有人遲疑了一下,然後從袖子裏拿出一份厚厚的賬簿。

    賬本直接交到了程慈手中,程慈翻開一看,臉色頓時大變,迅速將帳本又合上,驚疑不定地看着管虎。

    管虎臉上的冷笑更甚:“分乳堂程氏,呵,呵”

    如同剛纔一樣的話,一樣的冷笑,卻讓程慈身上冷汗直冒,抓着賬簿的手也劇烈地抖了起來。

    靡寶看了看管虎,又看了看程慈,若有所思,胖胖的臉上,不覺掛起人畜無害的笑意。

    “有幾分意思了。”他喃喃地說道。

    程慈攥着賬簿,看了看四周。

    他們對話的地方,人並不算多,方纔管虎的動作與話語,唯有他們幾人才知道。

    程慈閉上眼睛,臉色變來變去。

    他偷看了一眼靡寶,靡寶用手揉着自己的下巴,一臉憨厚模樣。

    他又看了一眼管虎,管虎臉上的冷笑倒是沒有了。

    就在程慈要與管虎說話之時,外頭突然有人叫道:“前大鴻臚任公到。”

    “任公來了,呵呵”管虎頓時大喜,大步向外走去。

    那些軍士沒有得程慈示意,自然就沒有攔他。

    等管虎走了之後,靡寶來到程慈身邊,一臉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程九郎啊,我這人向來好說話,我很看好你,無論你想要怎麼做,我都會”

    他做了個在嘴脣上縫針的動作,然後繼續道:“總之你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說完之後,靡寶袖着手,慢慢往外蹭過去,看起來是想去偷聽管虎與任平的對話去了。

    此時管虎剛對任平施好禮,起身問道:“任公,可去找了那位赤縣侯”

    “找了,不過啊,管虎,你們究竟做了什麼事情,讓人家半點面子都不給我”任平顫顫巍巍地抱怨:“我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還受他一個十五六歲的孺子之氣,管虎,你們啊,當真是胡來”

    管虎陪着笑:“任公名傳天下,德高望重,那位不敬任公,必有公論唾之任公,不能讓那傢伙如此妄爲,他們逼得令、尉都不得不棄官,再沒人管下去,恐怕就要在此掘地三尺殘害無辜了”

    任平昏黃的眼睛瞄了他一下:“人老了,耳聾眼瞎,剛纔你說什麼,老夫都聽不見。”

    他說完之後,一振衣袖,旁邊的任怨向管虎笑了一下,然後扶着他便走。

    管虎在後邊追呼了兩句,卻沒攔住任平,管虎頓時陰沉着臉,恨恨地哼了一聲:“老東西,何不早死”

    他聲音很小,近乎心聲,便是任怨都聽不見,但話才完,那邊任平猛然轉過頭,一張老臉上似笑非笑:“管虎啊,我與你祖父有幾分交情,既然老夫沒有早死,在這裏就倚老賣老,替他說你兩句,就兩句。”

    “第一句,你趕緊招了,先招爲敬;第二句,你好自爲之,敢做敢爲。”

    說完之後,任平慢吞吞離去,到了自家車旁,又揚聲說道:“去錢家吧,錢家的錢萬倒是個聰明人,他應當曉得如何去做吧。”

    說完之後,他便上了車,牛車慢慢悠悠,開始向遠方而去。

    管虎在他身後,面色變了一變,但旋即咬緊了牙,冷笑起來。

    錢家錢萬,將原本在定陶只是個二流家族的錢氏帶到現在這規模,確實是個聰明人,但是,自己難道真比他蠢

    他回過頭來,看着仍站在那兒發呆的程慈,面上冷笑更甚。

    有誰會知道,自己真正的後手藏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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