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秋收時節,在大秦帝國齊郡定陶縣外,莊稼地裏一片金燦,無數農夫正在田間迅速收割莊稼。
與往年不同,今年這些農夫收割莊稼所用的農具頗有新意,稷下學宮形下院的墨家學子們,將自己的奇思妙想與農夫們耕作的經驗相結合,造出了諸多節力便宜的農具,而農家的夫子們則在田間地頭指導農夫們播種良種、調製肥料、驅殺病蟲,商家的賬房們也時不時下來對田間情況進行統計。
一輛囚車正在經過田間的道路,囚車之中,白髮蒼蒼的朱融轉首四顧。
他原本雖然年邁,但保養得好,因此滿頭烏髮,但如今作籠中囚一年數月,雖然並未受到太多虐待,可是日憂夜思之下,滿頭已是一片斑白。
他看着田間地頭的豐收景象,不嘴角不由噙起一絲笑。
“我有子弟,趙公誨之;我有田疇,趙公殖之。子弟聰慧,得爲學子;田疇大熟,得蒸酒醴。且勤且勞,以報師長;且辛且苦,以祭先祖。我自爲之,何求神祗?”
不知是誰人起的頭,那些農夫開始唱了起來。朱融的囚車之旁,一人擡起頭,有些訝然:“這趙公何人?”
囚車之中,朱融噗的一聲笑:“任大夫何必明知故問,你覺得這趙公是何人?”
所謂任大夫,正是任恕。與朱融不同,他現在紅光滿面,雖是白髮蒼蒼,但卻鶴髮童顏。他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年多前的齊郡變亂之中,他幫了趙和不少忙,最後掃尾之時,也是他與蕭由配合,安定了齊郡人心。以此之功,朝廷讓他直復,回到咸陽爲光祿大夫,這雖然是一個虛職,但是正四品上比兩千石的官銜,往內可以幫助他回到九卿之位,往外則少不了一大郡郡守。
他這次回齊郡,便是擔任齊郡郡守。
任恕捋須笑了起來:“哈哈,若我記得不差,赤縣侯現在才十七歲吧,便被百姓敬稱爲趙公了。農夫歌于田,發乎於心,止乎於情,赤縣侯這一年半時間做得當真不錯!”
朱融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但他瞞不過自己的心底。
一年五個月之前,他與管權、鳩摩什製造的叛亂,將齊郡弄成了什麼模樣,他自己心底有數。雖然管權焚歷城倉失敗,但原本朱融以爲齊郡還是會陷入動盪之中,卻不曾想,趙和將整個稷下學宮都動員起來,學宮上自祭酒、院正,下至學子、劍士,一律深入到齊郡各地,勸農助工通商,使得齊郡展現出一種特殊的繁榮。
這讓齊郡扛過了去年的危機,也讓原本岌岌可危的燕趙之地有了一個穩定的後方。雖然大秦在這次與犬戎人的大戰中還是吃了虧,但至今沒有演變成動搖國本的大亂局。
以此而言,趙和何止做得不錯,簡直是非常之好。
“十七歲啊……嘖嘖,我十七歲時,還在琢磨着哪件衣裳穿得好看,哪家的女郎可堪爲妻。”任恕又捋着須讚了兩聲。
“那又如何,還不是爲你做了嫁衣?”朱融冷笑。
任恕向邊上一呶嘴,那邊有一個青衣人,與他和朱融相比,同樣年輕得不象話。
袁逸。
“我是道家,清靜無爲,所以我也是萬事不管。”袁逸坐在馬上,比起當初咸陽之變時的袁觀使,他現在留了八字須,不但英俊依然,而且還添了幾分沉穩。見任恕與朱融談起自己,他微微一笑道。
“呵呵,上官鴻是鎮之以靜,你是清靜無爲,朝廷之事,就毀在你們這等不作爲之人身上,偏偏你們這等人,卻是竊居高位。還有你,任恕,你老邁還勝於我,卻不甘寂寞,再出朝堂,你就不怕晚節不保,最後落得和我一般的下場麼?”
“朱公,你何必如此惡語相向呢,這一路來,我與袁大夫可都不曾折辱於你啊。”恁恕搖頭道。
“將死之人,口出惡言算得了什麼?”朱融反問道。
“呵呵。”這一次是任恕笑了。
朱融聽出他笑聲之中的意思:他早在去年叛亂失敗之後就該死,但拖到如今,多活了一年半,算得上是撿了大便宜了。
事實上,朱融能夠活到現在,幾乎讓所有人都喫驚。
去年事敗之後,他便被檻車送入咸陽。但當時大將軍忙着戰事,他不回來,丞相上官鴻與太尉李非便沒有處置朱融,事情拖到今年初,入寇的犬戎人終於在吃了兩場敗仗之後退回長城以北,大將軍才得以返回咸陽。
回到咸陽之後,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大將軍,諸如爲慶祝驅逐犬戎之功而定年號爲元輔,諸如改革官制在郡之下又設府,忙忙碌碌到了五月份的時候,大將軍纔想起已經在牢裏關了一年的朱融。
但又過了兩個月,經過一番折騰之後,大將軍又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
將朱融送回齊郡,於歷城之中凌遲處死,然後梟首傳諭齊郡各地,以慰士民之心。
負責押送他的,便是新上任的齊郡守任恕與稷下學宮山長袁逸。
“你們或許無意與趙和相爭,但趙和信麼?”朱融冷笑了一聲:“那廝人雖年少,心中卻思慮衆多,他這種人,定然不壽!”
這話倒是說到了任恕與袁逸心底深處。
任恕藉着平定朱融之亂中的功勞而起復,袁逸在咸陽之亂中短暫的庇護過趙和,二人都很清楚,趙和不是那種心胸非常寬的人,若是對他們二人到來不滿,此前那點交情,根本沒有什麼用處。
見二人一時沉默,朱融快意地笑了起來。
他此時沒有別的心思,就是想要報復趙和。一切能夠給趙和找麻煩的事情,他都樂意去做,哪怕明知未必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