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谷魔殿裏,她的活動範圍只有牀、廚房、房頂、貓窩。
幾十年,她的消遣就是喫飯睡覺、看星星、逗蕩歌。
今日,這長途跋涉確實已經到了她的極限,她看着不遠處那層層排列的華美屋子,覺得腦子瞬間漲大。她倒是不知,這清越何時多瞭如此之多的建築。
她上前,找了個舒服的石塊,橫躺在上面,看着頭頂上垂下來的樹。這老樹,看着倒是十分眼熟,指不定是自己百年前種下的其中一顆。
如今,生得可真是...
...
醜極了,頗有清越那做作的氣質。果然,一個地方若是做作久了,就連土裏長出來的樹都能沾染做作的浮誇氣質。
“你若繼續躺下去,怕是再亦見不到那隻貓了。”
一聲和煦如春風的取笑,從南無傾的頭頂傳來。
南無傾歡快蕩着的二郎腿戛然而止,她疑惑地擡起頭,去找那聲音的主人。白花花的衣衫,白花花的腰帶,白花花的佩劍。
行,她已經猜到來人是誰了。
她繼續往上看去,見到聲音主人那欠揍一般的面容。稚嫩若座前童子一般的皮膚,長而墨黑的青絲用雪白的絲綢簡單地紮起,束在腦後。
南無傾盯着他狹長的眼眸,細而斜翹入的眉。
“哦,你這麼多年,倒還真是一些些都沒變,奴岑。”她佯裝恍然大悟道。
換作奴岑的少年,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打量她,隨後低低地嘲諷道:“我看魔帝倒是混得不行,這衣着打扮可遠遠不如百年之前了。”
呸,這人還是如以前一樣的欠揍。
“師叔祖——”
不遠處傳來小弟子咋咋呼呼的聲音,南無傾側首,眯眼看着遠遠跑來的兩人。倒是巧,就是方纔在山門那處被自己嚇跑的兩小隻。
南無傾剛想打個招呼,手還沒擡起來,兩個小弟子就“啊”地地一聲躲到奴岑身後,大氣不敢喘一聲,渾身瑟瑟發抖。
“師叔祖...”度安躲在奴岑身後,小聲道:“這人,不會喫人吧?你看那爪子,像白骨一樣,指不定會挖人眼睛...”
南無傾便把自己的手給放了下來,很是無奈地縮縮好。
奴岑笑道:“若是你們還不快好好回去守山門,她會不會喫人我不知道,但我或許能嚐嚐人肉的味道了。”
度安與度難面面相覷,急忙拾起自己方纔嚇掉的佩劍,連跑帶奔地往山下逃去。
“我真是不懂,”南無傾斜眼看奴岑,揶揄道:“你一個清越的首席宗師憑什麼可以這樣惡劣待人,就不怕天下指責你?”
“呵,我不如魔帝您有名,自然做什麼都無事。”奴岑捧着劍,坐在南無傾身邊,笑道:“與其在這裏躺着乘風,不如早些去尋個山頭,創個門派,見見我給你挑的徒弟?”
南無傾聞言,蹭的從石頭上坐起,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盯着奴岑,悶聲不響。
大抵是越想越生氣,她惱怒道:“你還真以爲我是來給你當講師的?快把我還老醜貓送回來,告訴你哈,它離了那貓窩活不了,會失眠!”
可惜奴岑還是笑盈盈看着她,沒有半分動靜。
他撫摸着自己劍上的紋理,語氣平緩道:“先前說好的,來清越做講師,我便把那醜貓還你,不然沒得商量。”
他說罷,起身揮揮袖子,竟是就要離開。
南無傾從石頭上面竄起,衝着那搖搖晃晃而去的少年,怒道:“你個一百歲了還裝嫩的老東西,我告訴你,你再不還回來,小心我把你這清越翻個底朝天,你信不信!”
奴岑邊走,邊鼓掌:“魔帝厲害了,厲害了。”
“你——”
“我看往東走第二座山峯就不錯,你家小徒弟說不定就在那裏等你。”
“呸。”
“呸呸呸呸呸呸!”
南無傾覺得自己氣血一併往腦子裏衝,惱得只能拽自己的破腰帶。打又不敢打,罵又罵不過,說起來,她還有些餓。
怎麼這麼委屈,果然這清越就是她南無傾的剋星。
“他剛纔說哪裏來着...往東走....第幾座....”
南無傾再次裹緊自己的行囊,捂着自己發出丟臉叫聲的肚子,往東走去。都說華谷魔帝修邪道,天下第一殘暴的王,是這世間最膽大妄爲之人。
可是,誰又能窺視到她如此慫的一面。
“這世間諸多陽奉陰違,有的是醜惡嘴臉,你憑甚認爲你可滌盪諸邪。”
“弟子乃是天下第一宗第一門的弟子,若是連弟子都沒這個信心,這世間諸邪還有誰可治!”
“扶清,你太過純真。”
“弟子非,弟子只是將其爲己任。只要那邪道一日在,弟子便不歇,除盡它,爲世間人尋福祉。”
懷頤搖搖頭,目光之中都是滿滿的憐惜。他過了許久,又擡起頭來,向着南懿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南懿一怔,復又展開笑容,走到懷頤的身邊,小聲喚道:“師父。”
懷頤的聲音輕緩,卻再無往日的柔和:“正或邪,從來不能蓋棺定論。爲師,不許你這般斷定。”
那日的雪極大,漫天如同鵝毛一般。
結在地上,冰涼刺骨。南懿便跪在那上頭,膝蓋凍得生疼。她的肩頭落滿雪,不甚厚的衣裳根本無法抵禦寒冷。
過了許久,她後知後覺,雪霜消失了。
她擡起頭,見到沉央正黑眸沉沉地盯着自己,南懿便展顏道:“阿央,你何時來的,爲何不與我說,多冷呀,你快些進屋子裏去罷,我給你留了晨膳的桂花糕....”
沉央默然,定定地說:“他又罰你?”
“啊?”南懿不好意思地笑:“你知曉的,我這人嘴碎,說了師父不認同的話。”
“我尋他去。”
“呸,不行,”南懿拖住沉央走上前的衣角,哀求道:“求你了,我要命的小師叔,你現在去尋師父,我怕是跪到明年都起不來。”
跪了許久的腿,終究是麻,“噗嗤”一聲,她臉朝下,吃了滿嘴的雪。
沉央回過頭,重重地嘆氣。大概是因爲氣急,他那多年沒有血色的臉竟是顯得有些紅撲撲,南懿擡起頭時正好看到他的臉,笑盈盈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