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中愈來愈強的乾渴,使我的神智有些不清,手上有些脫力。一下,兩下,我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少,呼吸越來越急促。
就在我即將要看到懸崖頂的時候,我的左手猛地抓空。
這一切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在少年驚恐的吼叫聲響起的同時,我的身體感覺到了不可挽回的下墜感。我的手伸出,想去抓住些什麼,卻徒勞無力。
我的身體重重地墜下,揚起一陣灰。隨後,無數散發着血腥味的女妖向我撲來。
幸運的是,沒有疼痛,沒有劇烈的疼痛。只有麻木,仿若喪失一切知覺。
我爲何如此不幸,是一個被上天拋棄的人?
我,終於死了嗎?
沒有。
我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腦子裏如同漿糊一般,糊塗恍惚。
我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個幾乎全白的房間。我的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嘴上吸着氧氣罩,我想掙脫,卻意識到我被牢牢地綁在手術檯上。
一個戴着白口罩穿着防護服的男人低頭很認真地觀察我。“醒了。02005號第十八次極樂之刑結束。”他拍拍我的肩,說道:“真是勇敢,小夥子。我還從未見過從極樂森林這個設定裏回來的。”
他衝我身邊同樣裝束的女士輕點頭。
女士拿起旁邊的針筒,沒有猶豫地扎向我的太陽穴。
六
02005號。我是一個縱火犯。
殺了許多人,毀了數不清的家庭。
我在一年前入獄,很巧地趕上世界刑罰改革,被判處替代死刑的罪罰——極樂之刑。
爲了精神改造,我們犯人只有在執法者創造的虛擬世界中拯救他人,才能成功醒來。在那個世界自殺、被NPC殺都會導致腦死亡。
這個名字充滿希望的刑罰,事實上遍佈絕望。它無窮無盡,直至我們在虛擬世界中腦死亡或是在現實世界中老死。
沒有人知道執法者給我們這些混蛋創造了怎樣的世界。
每次極樂之刑結束,執法者就會消除我們的記憶。只是每當我受完刑醒來時,都會感到疲累、無助還有怪異的憐憫,甚至不敢憤怒。莫名其妙,又情不自禁。
心中時常有一種深深懺悔的滋味,仿若自己是墮落於深淵的孤獸,仰望天際黎明,無助而絕望。很痛苦,越來越痛苦。
這日,我躺在監獄的牀上百無聊賴。擡頭正好看見欄杆外一個貌美女人被帶走,她的胸前有個粉紅標牌,顯然是個毒販。她即將接受新一輪極樂之刑,不知道她是否能活着回來。她看着真眼熟,可惜我思索半天也並沒想起來她是誰。
我盤着腿,苦笑連連地算着自己下次極樂之刑的日期。
我閉上眼,黑暗中許多血紅的眸子盯着我。
我有罪,餘生註定懺悔並痛苦着。
這個故事,倘若要說起。
“我得好好想想。”我對着眼前的這個孩子說道。
一
那日師父心情不好,我多說了兩句“學不會”,他便惱了,我這做徒弟的不敢說什麼,只好匆匆走出。
我心裏有些鬱悶,卻實在找不到一個發泄口。
師父與前來看望他的國主阿姐吵了一架,那張臉便再沒有展開過笑顏。國主趙瑜,這個待我溫情寵溺的阿姐,是師父戲場的常客。
他們從未這樣吵過,今日這般到底還是嚇到了我。
我一覺醒來,覺得鼻塞難忍。睜眼一瞧,原是那討人厭的懷王趙乾,他臉上正帶着惡劣的笑,捏着我的鼻子不放。
我氣得用爪子去撓他。
“你師父究竟是收了個什麼東西,整日裏懶覺不停,也不知道好好學些技藝。”趙乾自顧自坐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偷喫阿姐昨日帶來給我的酥餅。
這人,怎一點廉恥心也沒有。
“喏,你師父讓你去送的信。”他指了指桌上面躺着的信。
“我師父呢?”
“你若是早些醒來,還能見到他看你時嫌棄的眼神,”趙乾給我扔了幾個酥餅,隨手捏起一封信,蹙眉道:“這信我看還是別送了,這幾個地方都亂的很…”
這壞東西,慣會抹黑我那光風霽月的師父。我吞了幾個酥餅,便拎起桌上面的幾封信,看了看地址,毫不猶豫地跑到窗邊,一躍而下。
“傻東西,切記注意安全。”
我飛到塔樓的上端時,聽到趙乾在六樓的雕鏤窗邊向着外頭吼了一聲。
算這小子還有些良心。
今日送的信,是給四方國最邊緣的幾個部族的。這些部族實力微弱,遊離於四方的權利之爭外。也不知道我師父要尋這些人來做什麼。
二
四方的疆域不小。
在這幾個部族遊走,實在需要精力。風餐露宿整整十日之後,我總算是踏上了回去的路。
在將要接近都城的那夜,我選擇宿在近郊的一間客棧裏。
現下接近冬日,這時節來這裏住店的人,多半都是出來跑生計的。我在客棧的一樓,叫了兩壺熱酒,正喝得頭暈目眩。
一陣喧鬧聲,使我不得不停止自娛自樂。
我擡頭一瞧,是幾個穿着精緻的男子,正圍着一個桌子笑得猖狂。我細細瞧,裏面有一對衣衫襤褸的父女,看上去很是無助。
四方如今便是如此,尤其是這都城,紈絝子弟無數。
平時我若是出來,絕對會假扮成小少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這對父女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收場。
那父親氣急,怒斥這一羣紈絝子弟:“這是天子腳下,豈由你們放肆!”
“你這老漢,我們幾個姓趙,都是天子的親戚,這種事情都是我往日裏的家常便飯。”紈絝爲首的男子笑得肆無忌憚。
“你看你都窮成這樣了,若是把女兒賣給我大哥,以後你也能跟着女兒喫香的喝辣的。”
“…”
一旁的紈絝紛紛應和。
“你——你們欺人太甚!”那老父親護着自己的女兒,臉上俱是慌亂,他舉目四望卻看不到一個人站起來爲他們說話。
我站起身來,但並不是爲他說話。我提起手上的兩壺酒,踏上了前往自己屋子的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