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活脫脫是個惡劣的殺千刀。
阿楠對卿因這個回答顯然覺得驚異,她家那個表哥,她轉過頭,看了一眼正在指揮戰術的漠然秦淵,頓時覺得心悸。這個人,除了這副樣子,還會有其他的嘴臉?
“阿楠,”卿因拉回她,有些急切地詢問道“我二哥,他是不是跟着你來了?”
她已經找了一圈又一圈,但始終可能找到與瑾梧生得想象之人。或許,他根本就沒有來到西南。
阿楠轉頭,看到卿因焦急的臉龐,一怔,爾後露出無奈來,她拍拍卿因的肩,安慰道“你該知道的,淑妃在宮中舉步維艱,他需要去佑護她。他說,這纔是你最想要的。”
卿因的嘴微張,但還是緊接着閉上。
確實,這纔是她最想要的。她想要淑妃阿孃安康,想讓她在宮中有個倚靠。男狐狸真是太懂她了,可是她心中還是有片刻的落寞。
她在西南之地,雖說事務繁多,無力再想其它。但是,夜時閒暇,她躺在牀上看着外頭孤月時,她還是會很自然地想起在京城的那些人兒。
她的親人。
“我明白了。”卿因點點頭,對着阿楠笑道。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糊塗人,可惜但凡是活於世間之人,哪會有絕情冷意者,不過是抑制自己不去感情誤事。
北歸山腳下,到處都是小而密集的灌木叢,今日風大,便捲起許多枝葉,卿因的眼睛裏面進了細小的沙礫,有些刺痛。
幾乎欲落淚來,她吸吸鼻子將酸澀的淚憋了回去。
“諸位,今日若是不成事,他日待敬王勢大,必將吞沒我等禮朝遺民之桃源,毀去我等存活之地!”
杜瀟站在不遠處,騎着一匹白馬,身穿一身玄色盔甲,臉上依舊是那個看上去十分陰冷的鬼煞面具。
他的聲音蒼勁有力,與他往日裏的嗓音孑然不同。
這人今日倒是有了一山之主的氣勢。
“我待會要去換裝易容,說起來倒是有些緊張。”阿楠站在卿因的身旁笑道。那笑聲之中俱是一種自嘲,與她往日那張揚的性子全無相像。
“原來百曉生,也是會緊張的?”
卿因笑着問道,她環抱住阿楠的手臂。她不知道阿楠在緊張什麼,或許是怕被識破,或許是怕見到傳說中凶神惡煞的敬王,但無論是哪種,卿因都覺得理所當然。
前一代人所留下的恩怨情仇,終究是要讓他們這代人承受。
上天衆神從未考慮他們是否真的能夠承受世間百年之苦,只是一味地給予他們無窮止的考驗與磨難。
“你厭惡嗎?”
阿楠突然盯着卿因的眼睛,宛若玩笑一般說道。
“厭惡什麼?”卿因疑惑地回問道。厭惡何種東西,能夠讓阿楠的臉上出現這種複雜至極的表情。
“厭惡,上一代人留下的這些糾紛。”阿楠的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但是那雙眼眸裏沒有一絲溫度。從卿因的角度看過去,她的這雙眼睛像極了秦淵。
桃花眼,這世間最情意綿綿的眼眸,卻裝入太多的寒冰,使得情意冰結,再無溫暖可言。
卿因轉過頭,她看着漸漸行動起來的兵士,心中卻不是滋味。這些少年或是青年們,今日一去,必當拋頭顱灑熱血,歸來之人有,卻絕不會是全部。
必當有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厭惡啊,”卿因嗤笑道“怎麼能夠不厭惡,他們的恩怨情仇使多少無辜人捲入,使多少人又將重新揹負仇恨。”
仇恨這種東西,一旦開始就永無終結之日。它只會隨着時間消逝,隨着不同人的加入而變得日益強大,甚至再亦不可戰勝。
今日過後,誰又知道仇恨會在哪些人心中紮根發芽。
“我恨上一代人,包括我的母親,”阿楠冷笑道“阿因你知道嗎,我姓秦,我叫做秦楠。然而我的生母,卻只抱過我十次不到,她甚至不願意見到我。”
“有時候我想,秦樾,我的生母應當是恨我的罷。”
她說這話時,臉上的落寞就如同穿透這春日暖陽的寒冰,卿因的心跟着她的話,一字一句地抽痛。
“她不會。”
卿因抓住秦樾的手,認真道。
“我不是她所愛之人的孩子,或者說她根本不想要孩子,她已經失去愛人,甚至失去她自身。”阿楠只是淡漠地笑笑。
卿因不是此事的知情者,她沒有立場去評述什麼,但是看到阿楠那麻木痛徹的表情,又覺得十分心疼她。
她也同樣揹負血脈所帶來厚重責任。
身上留着禮朝與大昱兩朝皇室的血,她是大昱與禮朝遺民交好的一個機會。待哪日,她的身世曝光於世,她也不知所面對的會是什麼。
是譴責,還是衆人的諒解。
她不知,這是上一代人的選擇,然而後果卻要她來承受。這本就是不公平的,這根本就沒有公平而言。
“我只知道,當你出生在世上那日,她累極之時心中所想必是憐愛。”
她停頓了許久許久,久到阿楠以爲失去她的回答時,卿因突然說道。
這話,是她的阿孃在她幼時告訴她的。阿孃說,她是這世上最會鬧騰的孩子,還在阿孃的肚子裏就日日不得安生,但當阿孃生產那日,阿孃轉過頭看到她的第一面,就原諒了她所有的鬧騰。
只剩下感激,感激上天將她賜下。
阿楠微怔,最後只是搖搖頭笑笑,似乎是否認,又似乎是感觸之後的同意。
“那麼,你爲何會選擇我說這些話?”卿因走入馬車之中,頓時聞到一股酸菜味。竟然還是這個馬車?杜瀟到底是杜瀟,又扣又氣人。
“我想若是你,應當是能懂我。”
唔,這話當真是熟悉的很。看來這世間身世悲慘的都能和她產生共鳴,這不知道該哭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