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飄蕩在寂寥的夜裏,給這本身安靜的夜染上一絲血腥與詭異。
卿因蹙眉,有些複雜。
“將士應從軍令,”程渡站在卿因附近,看着卿因的臉色,突然出聲道:“若我爲我的將軍而死,斷然無憾,所以殿下你也不用難過。”
卿因點頭。
她的心中,比起難過,更是一種無奈。她出身皇室,天下人皆是他們的子民。當皇室產生矛盾,惹起戰爭之時,將是無數生靈塗炭。
她知道無可避免,但這世間無可避免的事情很多。不是因爲必然,就可以原諒。
很多必然的事情,會顯得更加令人痛恨。
就如同天災。
所有的天災都是必然,自然與神靈是人不可違背與反抗的,但並不會因爲如此,就能得到諒解。
皇室,若是不能心懷天下人,有何資格爲皇,難道只是爲了貪圖享受,只是爲了去得到最私利的東西嗎?若是這般,爲何要有皇,爲何要有管控天下人的至高之尊。
卿因咧嘴一笑,只覺現代那些思維已經在她的腦中根深蒂固,她忘不了,也已經根本不想忘。唯一可以在她的心中稱得上是慰藉的是,有一個人與她的心靈相通。
那個人,可以收留北歸一族,可以守護他們一路來到荒山。
“阿因,我回來了。”
一聲喜意十足,打散卿因的思緒。她擡頭看去,正是那個笑臉盈盈的阿楠,她風塵僕僕,明明只是去了兩個時辰不到,卿因卻覺得她似乎滄桑許多。
也許是敬王告訴了她什麼,卿因的心裏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她就是覺得阿楠似乎有什麼變化,她明明還是笑着,卿因卻覺得這個笑十分的假,沒有多少真情在裏面。
卿因走上前,撫着阿楠的肩頭,道:“如何,剛纔可還是順利,敬王的開頭隊伍已經栽了,看來我們很是成功。”
“順利,”阿楠點頭,又補充道:“我佯裝被那些將士抓到,與我一起見到敬王的還有三人。我們都蒙着面,敬王原先是要直接處死我們的。”
她停頓,復又說道:“但是他擡起頭,看到了我的眸子。他便整個人都呆住了,那樣一個殺伐果斷的邊疆王爺,就好像走進了迷霧再也見不清晰大路的孩子。”
她的臉上似乎有幾分迷茫,在卿因看來,這是滿滿的一種痛惜。
阿楠或許是同情敬王的吧。
就卿因目前知道的往事而言,敬王完全就是一個深情錯付的可憐人,多年難熬的情傷使他動了謀逆之心。但是這種癡情帶來的謀逆理由,究竟佔幾分呢,誰又能說清楚。
“阿楠,他是反賊,無數人爲他死。這樣的人,秦樾姑母是不會歡喜的,她只會厭惡。”
“你知道嗎?方纔兩個殺手護送我突圍出來的時候,他甚至命令手下人不許對我用武,他親自追了出來。我最後往他那個方向望了一眼,他的臉上全是震驚還有痛徹。”
阿楠說着,她只是很簡單地平鋪直敘,沒了方纔那種痛徹,只是簡簡單單、輕輕巧巧。
但是她的聲音,就好若在空中傳着的細膩的小刀子。
讓卿因的內心乾澀得有些抽疼。
京兆尹府,尋常來說還是公平公正的。天子腳下行走,要是做得太過,難免會引起滿城風雨。
但是像眼下這種,京兆尹他老婆帶着一羣凶神惡煞的家丁,壓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弱女子前來的情況。
還真的是百年一遇。
衙役們都偷偷伸長脖子,想要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於已經倒黴透了的商檸來說,現在就是山洪爆發,地動山搖也不會讓她震驚了。今日她身上發生的一切,只能用“呵呵噠”三個字來形容的。
只有更慘,沒有最慘。
京兆尹樓大人看着自己氣急敗壞的老婆,心裏一震。一般來說,別人和他老婆吵架,十之八九錯都在自家老婆身上。
但是話不能這樣說,該站在自己老婆這邊還是要站,畢竟老婆娘家的威遠侯府不是一般般地難伺候。
“大人,此人欺辱本夫人,還曾用兇卦詛咒本夫人的愛子,實在是罪無可恕,還請大人爲本夫人主持公道!”
京兆尹一聽,消瘦的臉上頓時出現刻薄樣,他一拍驚堂木,隨後呵斥道:“堂下刁民,竟敢詛咒他人愛子,行這等污濁的巫蠱之事。天子腳下,怎容你這等敗壞大荊風氣之人存在,本官作爲父母官,容不下你!”
這一番話說得實在冠冕堂皇,商檸簡直想要起身給他鼓掌。如果她不是當事人,還真的覺得這是個明官啊明官。
可是,她是當事人。
這狗京兆尹,根本就是偏袒私人,不問青紅皁白亂罰人。
“那是要如何,就因爲您愛子在草民算了個大凶,草民就算千古罪人了是吧?”
商檸實在沒聲好氣,她跪在那裏,一雙眸子盯着高座之上的京兆尹。
“你這刁民,到現在還敢對本官大不敬!”京兆尹被商檸這雙淬了毒一般的眸子盯得背後發慌,他移過自己的目光,暴躁地喊道:“來人呀,上刑,給她上夾刑。”
你看看,這是不是人做得出的事。
商檸頓時覺得委屈得緊,自己這雙手雖然不是什麼蔥蔥玉手,但這小蹄子至少跟隨了自己十幾年,心疼啊。
她往背後望去,森森的一排衙役,看來跑是跑不掉了。她又擡起頭看向劉夫人,見她臉上的橫肉一抖一抖,隨着他急促的呼吸在不停地顫動。
顯然,求饒也是沒用的。
商檸咬咬牙,反正橫豎都是要受折磨,倒不如最後再反抗一波。她“蹭”地站了起來,雙眸燃火盯着“難搞”夫婦呵斥道:
“大膽劉氏夫婦,知不知道我是何人!”
氣勢之大,成功震驚到京兆尹與劉氏。現場所有人都怔住,似乎沒有搞懂商檸的話。
“你是誰?本夫人當然知道,”劉氏翻了個白眼,對商檸的話嗤之以鼻,“不就是京城潑皮頭兒的女兒嗎,你當本夫人會怕你爹個臭老賴?”
啊,這就很氣了。人家根本就不怕你,順便還把你的靠山一併罵了。
“我呸,”商檸叉腰,手指點着高座之上的京兆尹,嘖嘖道:“本郡主可是聖上親封的康樂郡主!你要是敢動我,一百個腦袋也不夠你掉的。”
這話,她自己說出口有一半的心虛。
京兆尹與劉氏再一次傻眼,不過這一次是鄙視的傻眼。尤其是劉氏,她以一種“你這小畜生是嚇傻了吧”的眼神盯着商檸。
“想清楚啊想清楚,當心烏紗帽不保,還把自己的頭顱給奉獻了!”
“本夫人,呸——老爺——還不快上刑!”
“”
“等等。”
一片激烈的爭論聲中突然出來一句詫異的喊停,那聲音從高臺的左下側傳來。
劉氏與商檸同時看向說話之人。
“孫師爺,你又想說啥?”京兆尹被劉氏兩人潑辣的吵架風格震驚,現在腦子裏面還是嗡嗡一片,故而對突然插嘴的孫師爺感到相當厭煩。
師爺摸着自己的山羊鬍子,驚疑道:“你說你是親封的康樂郡主?”
“啊?是啊”商檸忙點頭,繼續心虛地承認。
師爺陷入迷惘之中,他今日來京兆尹府前,確實聽到府裏管家買菜回來時說起,聖上親封了一個潑皮當郡主。
難道說就是這個粗魯的壞丫頭?
“師爺,你可真是老糊塗了,這丫頭是個有名的潑皮,怎麼可能會是個郡主!”劉氏嗤笑一聲,隨後死命地給自家相公使眼色。
咻——
京兆尹瞬間接到自家老婆的眼色,他輕輕嗓子,頗有威嚴道:“本官宣判,堂下之人有罪,判當堂夾刑——”
我呸。
商檸在心裏怒吼道,她的白皙稚嫩小豬蹄,怎麼可以被夾刑虐待。衙役將刑具放在商檸的手上,冰冷的觸感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夭壽了——害死人了——快——老旗頭救人啊——”
衙役們的頭上紛紛冒出三根黑線,這還沒夾呢,半分都沒收緊啊。
他們剛想用力一抽。
“慢慢慢——慢着——夾中留人——”尖銳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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