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日子,律子川這幾日該到梓州了,易叔怕朱芊芊一人應付不過來,這陣子大部分時候都待在律家這小院中。

    這晚果然律子川找來了。

    易叔已得了律將軍當日慘死的消息,但乍見律子川神色,還是心中一沉。

    律公子生得貌美,人都說他像夫人多過將軍,而且臉上總帶着淡淡閒適神色,天性雖聰敏,平日性情卻極溫和,以至於一部分律家舊友背地常說不知他能否擔當重任。

    眼前這個人,易叔有些認不出來:眼中兇光微露,臉上線條如刀斧劈成,渾身上籠罩一層黑氣,那正是律將軍當年戰場上常有的。

    易叔恍了恍神,又有些驕傲:畢竟是律中元將軍的兒子!

    “你們沒有把我的信給青枝?”

    所以她纔會誤會是他一去不返,生氣去了梁州。

    還好,她乘船走水路,自己騎馬追去,很快能趕上。

    易叔點了點頭:“我確實沒有將信給宋姑娘。”

    律子川冷冷地站着,等着易叔解釋。

    “因爲她先送過來了……送過來了這……”掏出一封信,信封是董湛設計的松液酒坊專用信封,金光燦燦的,這信沒有封口。

    律子川接過來,從裏面拿出了一張庚帖,他的庚帖。

    易叔非常爲難地囁喏道:“這信沒封上,我一眼就瞧出來是庚帖,本想着親自上門問宋姑娘是什麼意思,哪知她那般急急地走了?倒像怕我們查問一般!”

    朱芊芊也走了過來:“誰能想到宋姑娘發財心切,去得那樣匆忙!易叔氣得將你那信扔在了火裏,子川哥哥,你別怪易叔,我們那時心裏都很替你生氣!”

    律子川低頭看着那信封,沒有說話。

    她爲什麼要退親?就因爲他去了蕃國?行前明明對她說過要去打聽父親的消息。

    還是惱他沒有跟着一起去柯拓山?

    青枝不是那樣的人。

    他思索片刻,出門去了。

    朱芊芊神情緊張問易叔道:“他會不會打聽出來什麼?”

    易叔沉着臉:“就算打聽出來,還能怎樣?他年紀還小,親事哪能自己做主?等過一陣,他就會明白我們都是爲了他好。”

    楊團練府。

    柳依依剛去知州夫人跟前刷了一波好感度回來,正對着鏡子慢慢卸下簪環。

    一個丫頭拿着梳子一邊給她梳頭,一邊問道:“老爺還在麗春院呢,要不要叫個小廝去請回來?”

    柳依依略帶疲憊地搖搖頭:“罷了,今晚我想好好歇息。”

    沐浴之後,柳依依早早躺下,她從小被賣到麗春院,睡眠一向很輕,很快就察覺到有人在房中,正要高聲呼喚求助,嘴卻被捂住了。

    藉着月光,能看清眼前是個貌美男子,墨發雪膚。

    柳依依不知是敵是友,決定先出手攻擊爲上,所以她拋了一個媚眼過去。

    “我是律子川,想找你問問青枝的事。”

    柳依依嘴被捂住發不出聲音,但是這並不妨礙她用眼神向律子川射刀子。

    律子川鬆開了手。

    柳依依哼了一聲:“負心人有什麼好問的?”一邊心中暗暗決定趁他不注意就大喊大叫,讓家丁狠狠打他一頓,給青枝出氣。

    “她怎麼沒有等我,去了梁州?”

    “你一去沒音信,還把她的庚帖退了回來,爲什麼她要等你?”

    他什麼時候退了青枝的庚帖?

    那庚帖,他行前擔心去蕃國危險,特意珍重囑咐易叔保管的。

    “我沒有退還她的庚帖。”

    “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沒退那青枝的庚帖怎麼回了她手上?你要是心裏沒鬼,怎麼會無緣無故消失那麼久?連個音信都沒有?你知不知道青枝有多擔憂?”

    “我留了一封信給她。”

    “信?信的影子我都沒見過!”

    律子川好像微微嘆息了一聲。

    柳依依看了看他的臉,突然心軟下來,將她知道的事情滔滔不絕地自動告訴了他,最後還特別諂媚地說道:“這裏面要是有誤會,你最好趕緊追上去解釋清楚,青枝前些時當真是傷透了心!”

    梁州。

    青枝一家等在某個綢緞鋪的後院,這裏有供庾家員工居住的廂房。

    三人心中都充斥着激動的心情。

    一路行來,雖然還沒有機會喫喝玩樂,但是梁州的繁華已經初見端倪,那是一個店連着店,人擠着人!連陳氏都滿臉充滿期待。

    金管家親自吩咐了綢緞鋪一個做雜事的活計領着青枝一家四處看看,那活計穿着長衫,頭上束着兩根銀簪子,一看就是純銀那種。

    他非常盡責地帶着宋家三口在庾家‘員工宿舍’附近轉了一圈,又帶着他們去一家食鋪吃麪。

    青枝見他面上發白,眉頭微蹙,問他是不是不舒服,那活計強撐道:“有些頭暈目眩,大約是着涼了,多謝宋姑娘關心。”

    宋家三口見這‘嚮導’病了,不敢多耽誤他的時間,吃完麪仍回綢緞鋪後院廂房收拾行李。

    青枝與陳氏將幾個大包裹一一打開,衣物都收入櫃中,一應廚房中物事也都收到一個架子上,之前那夥計見青枝有家眷,還尋了一個泥爐子來他們好做飯。

    問起私塾,隔着兩條街也有一家極好的,據說先生特別有文采。

    行李收拾妥當,天色已接近傍晚,青枝想起那夥計說傍晚時街邊有人賣菜,出門去買晚飯食材。

    一路上有兵卒手拿燃燒的松柏枝,一路薰過來,隱隱有些藥味似的,青枝心中奇怪,想着大約是什麼梁州的風俗,也沒多在意,買了些青菜豆腐就回去做飯了。

    回去問起同事,方知年年夏天都有人生病,官府用松柏枝薰下街道就算消毒,一般不會發展嚴重。

    那時還沒人知道時疫今年會如此來勢洶洶。

    也沒過多久,連陛下也親自下了自責詔書,又有太醫院日夜不停熬藥救民,梁州城外建起‘病遷坊’安置病患,城中每日有人運屍出去掩埋。

    這一些事情,青枝全沒注意。

    因爲她與陳氏也感染了瘟疫,被帶到城外隔離開了。

    人挨着人躺在地上,身下只有稻草,醫生郎中們帶着各自的學徒,每日熬藥治療。

    青枝看着屋頂,發着高熱,心中混沌,一天中很少有神志清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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