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安慰自己，萬事開頭難，這麼看來，這事情已經成功一半兒了。</p>
於是她精力十足地帶着李進出了一上午的報告，看着他對着一大堆的英文文獻哀嚎也沒有覺得不耐煩。</p>
下午的時候，她又精力十足地衝進了諮詢室，開着門等待患者的到來。</p>
今天她只需要爲一個患者進行當面諮詢。這患者是一個患有腦膠質瘤的中年男人。</p>
腦膠質瘤死亡率極高，這兩年發生率也有所增加，因而被稱爲新的癌王。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得的是iii級膠質瘤，腫瘤的生長較爲緩慢，可控性更強，而且他的腫瘤擁有</p>
af基因突變，適用靶向藥物治療。</p>
陸微別捏了捏拳頭。無論她再怎麼有超能力，也不能逆天改命。面對這種預後很差的癌種，她總是覺得緊張。沒見到病人之前，她很難判斷，擺在患者面前的，到底是山窮水盡，還是柳暗花明。</p>
她正緊張着，諮詢室門口傳來了清晰卻緩和的敲門聲。</p>
陸微別轉頭看過去。</p>
門口有兩個人。男人雖然清瘦，但身形挺拔，眉目柔和又清亮。女人雖然眼睛有些發紅，但也是打扮得體，姿態優雅。兩人的手牽在一起，並肩站着。</p>
那男人先開了口，“您好，請問是陸微別陸小姐嗎？我是張林，這位是我夫人。我們預約了今天的遺傳諮詢。”</p>
陸微別起身迎他們，爲他們接了水，“您好，我是陸微別，二位請坐。”</p>
那對夫妻道了謝，坐了下來。</p>
陸微別打量着張林。</p>
可能是因爲病情控制較好，張林看上去並沒有一張病入膏肓的臉。35xs</p>
她暗自鬆了口氣，今天，應該是柳暗花明的一天吧。</p>
她像往常一樣，開始逐一爲兩人講解可能的治療方案，“第一個方案是……”</p>
張林夫妻兩人認真的聽着，間或微笑着點點頭。</p>
可奇怪的是，一個方案解釋完畢以後，張林的頭頂居然沒有出現任何數字。</p>
陸微別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更加盡心盡力地解釋下一個方案。爲了防止遺漏，她甚至不僅觀察張林的頭頂，還把他周邊上上下下都循環打量了好幾遍。</p>
可她還是沒有發現任何數字。</p>
直到所有的方案解釋完畢，她都沒有從張林身上得到任何有效信息。</p>
陸微別非常疑惑，這是從前她從未經歷過的事情。難道她的超能力失靈了？</p>
“陸小姐，感謝您的這些方案，它們都非常有意義。”張林微微笑着，溫和地開口問道，“但我想知道，是否有可能，在不做手術的情況下治療？”</p>
張林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妻子偷偷抹了下眼淚。速度很快，他沒有察覺。</p>
陸微別眼尖，看見了張林妻子的動作。但她又不敢確定那動作是不是擦淚，因爲那位妻子的表情實在太溫婉平靜，讓人找不出什麼絕望和悲傷。</p>
“我明白了，感謝您的建議。”張林點點頭，微笑着道別，“那沒什麼其他事情的話，我們先告辭了，這附近有個很好的燒烤店，正好今天來到這兒了，我們準備過去喫頓晚飯。35xs”</p>
陸微別的大腦開始宕機。</p>
燒……燒烤店？不是選一個最佳治療方案，而是選一個最佳燒烤店？</p>
張林的妻子臉色也僵硬了一瞬，但旋即如常，也微笑着向陸微別道別，然後陪着他一同走了出去。</p>
陸微別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機械化地把兩人送到門口之後，就直愣愣地盯着他們的背影看。愣怔之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張林的妻子在轉身的時候，趁張林不注意，偷偷抹了抹眼淚。可下一秒，她就笑着拉上丈夫的手，說她今天一定要喫上兩份金針菇和四串雞爪子。</p>
張林笑着答應她，還順便保證他會解決烤麪包的麪包邊。</p>
這場面太溫馨也太悲傷，太平靜又太洶涌，這讓陸微別愣了好一會兒神才緩過來。</p>
這是頭一次，她見到這麼無慾無求的患者和家屬。</p>
基因檢測並不是非常大衆的癌症伴隨診斷。如果是普通的手術、放化療，患者根本沒有做基因檢測的需求。而需要做基因檢測的、需要使用靶向藥、免疫療法的患者，通常會在醫院檢驗科直接做好檢測。</p>
能花更高的價格、循着名頭輾轉找到陸微別這裏的，通常是一些求生欲非常強烈的人。這些人配合度極高，不會放過任何一種好轉的可能。哪怕針對相應基因突變的靶向藥是治療乳腺癌的，攜帶這個突變的胃癌患者也想試試看。</p>
每個人，都在咬着牙強求，強求醫學的突破、命運的奇蹟。</p>
就連陸微別，也是拼命強求的一份子。</p>
但張林夫婦並沒有什麼強求的意思。</p>
他們平靜地聽完陸微別的介紹，平靜地道別，然後轉身就嬉笑着繼續他們快快樂樂的生活。</p>
儘管劉沁的淚水和張林萬年不變的微笑讓人覺得這平靜背後有些暗潮洶涌，但確確實實是平靜的。</p>
陸微別第一次遇到這種情緒，這讓她有點兒發愁。</p>
更讓她發愁的是，她的超能力好像失了靈。</p>
無論張林夫婦怎麼在戰略上輕視敵人，既然來尋求她的幫助，說明他們還是有強烈的治療意願的，理論上會按照她的建議進行治療。可這麼多種不同的治療方案，理應有不同的對應的壽命，爲什麼她什麼都看不到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