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說他還得繼續在牀上躺一段時間,直到身上的道傷徹底好轉。
他還記得那位大夫盯着他的樣子就像是在盯着一個死人,分外地嚇人。
沉着臉告訴他,今後他怕是再無任何機會踏足第三步。
雖然很多同僚都前來看望過他,對於他的遭遇表示哀悼,但他本人卻並沒有感覺到任何沮喪的情緒。
他原本就沒有非得踏足第三步的打算。
只是有一點。
是關於那件案子的。
雖然在牀上的他對於這一系列案子的結果做出了抗議,但他的抗議並沒有什麼用處。
在牀上的大半時間裏他都在思考,自己到底做錯了哪一步。
但最終,看着窗外那一成不變的景色,也只是無奈地嘆息一聲。
不能將過多的精力放在已死之人身上。
人們想要知道的只是一個答案。
不管這個答案是否真實。
這種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了。
但唯獨這一次,覺得不應該變成這樣。
屠戮一個宗門的兇手終究還是被天道降下的業火焚燒殆盡。
直到對方身死都沒能夠直到對方的身份。
“是一個關外潛入進來的魔道修道者。”
這是監天司對外公佈的最終答案。
至於如何給那位魔道修道者安排什麼身份,名字相貌等等那種東西就不是陳元關心的事情了。
“二十六,你到底明白了沒有”
“第五十座石像,道淵的夙願,如果一切都早已經是命中註定的”
陳元覺得自己的意識再次變得模糊。
或許是因爲身上還不曾完全治癒的道傷的緣故,讓他的身體狀況變得極差。
一天有大半的時間都處於一種意識不清的狀態。
漸漸地,他眼前的光景開始變得昏暗。
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那是一條不知道要通往何處的幽靜小道。
兩側是一根根狹長的石柱,就如同樹木一般參差。
有的石柱已經傾倒在地上,有的石柱搖搖欲墜。
它們就像是本身存在生命一般不,它們就是有生命的存在。
從地上生出,然後歸於土壤。
與其說是某種地形,不如說這些都是天地蘊生的生靈。
越是向前走,兩側石柱就越發顯得古老、腐朽。
有的上面覆蓋了青苔,有的還在微微泛着靈光,彷彿要孕育出什麼東西。
原本一起進來的有三十多個人,但隨着時間的推移,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了他自己。
在小道的終點,這片石林的盡處。
終於
他看到了,在小道憑空斷開的前方,是一望無際的紫色天地。
在紫色的天地中燃燒着黑色的火焰,吞噬着試圖靠近的一切。
於火焰中,靜靜地躺着一座石像的身軀。
這石像實在是太大了,若非是他距離比較遠,甚至都不能一眼看盡。
在眼睛視線落在那石像上的瞬間,他只覺得腦海中嗡的一聲,有那麼片刻的失神。
有什麼東西直接烙印在他的記憶。
然後他便已經明白了。
眼前的這座石像,便是傳說中,屬與道淵的第五十座石像不,或許那根本就不能算作石像。
那是一個生靈,在不知多少歲月煎熬中生出的,某種用來保護自己的壁障。
所謂的第五十座石像根本就不存在。
這並非是五十之數的機緣,而是象徵着用天道可形之命數,可被窮極的一切無盡之物,來鎮壓的妖異。
每一位道子都是這樣的。
通過某種祕法,奪取封印鎮壓之物的一部分,待自身將要壓制不住的時候便葬身無盡的仙火之中。
所以纔有每一位道子都不曾有成仙的記錄。
所謂的成爲道子堪比成仙,根本就
“不過是謊言嗎”
有那麼一個人。
坐在擁擠的商隊馬車車廂裏,和散發着一股怪味的醃製品悶在一道。
這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夠負擔得起的位置了。
自從白玉京離開,已經不知道要往何處去。
甚至對於自身的存在都產生了懷疑。
這麼多天來,到底在幹些什麼呢
“不過也算不得是謊言,因爲這些根本就構不成欺騙,一切都是自願的他想必是早就接受了那樣的命運了吧。
呵。
不過我終歸還是敗了。
沒想到他的陣法造詣居然已經到了那種程度”
他那時候確實是還有三次使用法術的機會。
第五次施法,是自認爲已經遠遁而施展的遁術,結果自己連那座建築的大門都沒有走出去。
第七次
他錯估了自己體內靈氣的數量,原本打算將七辰言死咒的因果,盡數傳給陳元,但施法失敗了。
最終,名爲“二十六”的道淵修道者,就這樣被業火焚燒殆盡。
現在的他
已經是另一個人。
“陳元不,現在應該叫你什麼好呢。”
“說到底,你也沒有贏吧。”
他這般自嘲着。
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又是半個月後。
陳元的家裏突兀地闖入一個熟人。
她面色陰冷,眼中帶着憤怒和無奈。
直勾勾地盯着尚且躺在牀上的陳元。
對此陳元也不覺得意外,他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幕,畢竟監天司裏的人不都是傻子,有些東西他們早晚都會查得到。
但那又如何呢
“陳元,陳捕快,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蘇莫雲說話的語氣中帶着幾乎要難以遏制的怒意。
這讓陳元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的腰間,哦她沒有帶定天劍。
那就好。
心裏這般想着,陳元已經慢慢從牀上坐起,輕笑道。
“蘇捕頭有何事”
“之前我查到了一些東西,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有些奇怪所以想要請教你一下。”
“但說無妨。”
“兩個月前也就是白玉京北邊,玉丘那邊的集市上空出現莫名法術因爲那道法術,我們監天司損失了一個兄弟。”
“是啊,那可真是一場災難如果當初可以再謹慎一點就好了”
陳元微微頷首。
臉上露出沉痛之色。
但蘇莫雲卻是輕咳一聲。
“在那件事情的三天前傍晚,有人見到你去了那裏陳捕快,不知你那天去幹什麼了”
“蘇捕頭是在懷疑我”陳元表情一愣,隨即啞然笑道,“去那個集市的人多了去,怎的就問起我來了”
“陳捕快,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好好好,那天我是去買能在家裏養殖的靈草去了,我可是多方打聽才知道的,玉丘那邊盛產一種四季都能開花的靈草,關鍵那種靈草還能咳咳,總之我那天買的東西還是挺多的,就在外邊走道里擺着的那幾盆,也是那邊買的。”
是了。
“二十六”失敗的根本原因,是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監天司。
監天司講究的是證據。
是痕跡。
無論如何抹去其存在,都不可能讓他脫罪。
“那起滅門案丹霞谷的陣法後來我特地調查了一下,雖然表面上看沒有絲毫改動,但具體靈氣的脈絡、流速卻比起原本圖紙上的有很多變化,事後我將這種變化拿去給長輩請教的時候,長輩說如此做法對陣法本身並沒有損害,但這般改動又不影響陣法本身威能的,整個白玉京能辦到的人不超過五個。”
“原來如此看來那個二十六的陣法造詣已經達到了這種程度
怎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我不是都說了嘛,這是道淵給我的劫難自然是會用擁有差不多能力的人來對付我。”
“是這樣嗎”
眼看着蘇莫雲還皺着眉。
陳元繼續道。
“自然是這樣的,蘇捕頭我們可是一起患難了那麼多年,如今你怎麼能這般輕易地懷疑到我頭上雖然按照這些線索,你尋到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我還是想說我可是什麼事情都沒幹呢。”
“那白玉京的陣法總是你改的吧”
“這咳咳,這個嘛”
陳元臉上的表情一僵。
將頭已經低下。
“實在是一時興起,反正也沒什麼損失對吧,而且多虧了那陣法才幫我們那麼快破案,所以”
雖然這般說着,但他的聲音已經是越來越低。
但蘇莫雲看在眼裏,反倒是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那些改動的地方已經被幾位前輩改回去了,只是等你傷勢好了得親自去那幾個前輩那裏道歉這回因爲是和案子有關的監天司那邊也就不計較了但你十年的俸祿可就沒了啊”
“什什麼”
陳元的頭低得更深了。
什麼嘛
這不是罰得挺輕的嘛。
果然一切都和計劃的一樣,抹去線索是錯誤的選擇,反過來思考的話留下一些線索倒是正確的選擇。
“那現在你就好好休息,我過些天再來看你。”
“哦”
眼看着蘇莫雲風風火火地來,還沒看多久就離開了。
陳元重新躺在了牀上。
漸漸地,再次閉上眼睛。
嗯。
一切就和他計劃的一樣。
道淵之捲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