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山,自東萊而出,東南向百二十里處。

    悠悠天際白雲之間,一前一後,飛射兩道流光,正是秦燁與金瓶兒兩人。

    金瓶兒在前,駕起的乃是一道銀亮白光,雲山霧裏地叫人看不清究竟是何法寶;秦燁則是那道通透玉色,不緊不慢跟在其身後。

    只是十分意外地,在秦燁那方法寶“霧隱”之上,竟有一個原本不應在此之列的人——週一仙!當時秦燁思慮良久,勸其不必冒險。誰想週一仙搖頭,說道“此事因老夫多嘴而起,老夫無法置身事外!放心,老夫有自知之明,最多陪着你們到山下便是。”

    其意甚堅,秦燁無奈,只得帶他同行。

    當然年紀尚幼的小環,被週一仙寄宿城中泰寧樓。此樓掌櫃與週一仙有舊,曾因風水問題向其求教卜過一卦,十分欽服他,對其言語更是奉若圭皋,小環暫寄於此,倒還算放心。畢竟此行若是順利,也不過日間便會迴轉。

    週一仙雖有種種神祕,但終究不會御空,初時置身萬丈高空,身下白雲嫋嫋,大地山河蒼莽,直叫腳踏實地大半輩子的他,很有一種慼慼之感。生怕眼前年輕的青雲弟子學藝不精,若是從這萬丈之空摔落下去,豈非糟糕至極?

    誰想等了一陣,不僅預料之中的可怕情形並未發生,反倒是這般居高臨下、俯瞰白雲山河的奇妙體驗,叫他興致勃勃地忘了害怕。秦燁知他年歲大,十分妥帖地默默撐起一道無形屏障,使他雖處高空,卻不必受那罡風吹拂之苦。

    御風神行,天地之間任逍遙!

    週一仙漸漸體會到這高來高去的好來,只顧一路貪看與平日視野全然不同之景。不過,他畢竟乃是見多識廣之輩,一兩個時辰以後,過了最起初的新鮮感,週一仙搖了搖頭,嘆息着低聲說了句什麼,秦燁沒有聽清。

    收回注意以後,週一仙不多時便發現身下法寶神威沉斂,如山如嶽的威壓含而不發,很是有種仙家靈物的氣度,當即盤膝坐下細細查看一番,口裏“咦”地一聲“小友,你這法寶不凡吶!”

    只是他看了一陣,雖有不凡眼力,但畢竟沒有當初田不易點檢法寶的手段,不能窺入內部。可他以多年眼力直覺,也發現此寶似是另有乾坤,絕不止表面那般簡單,直引得他嘖嘖稱奇。

    “大竹峯上,幾時有了這般靈寶?其歷代首座所用之物,老夫也略知一二,細細數來,哪有與此玉牌對應之物?唔,莫非乃是今人之物?不對、不對,大竹峯現任首座田不易,師從第六代首座鄭通,雖也在修真之外學了其他本事,但最爲擅長的卻是煉藥制丹,法寶僅一柄仙劍‘赤靈’而已——”

    週一仙看得入迷,下意識口中低聲呢喃,忽地覺察不妥,擡頭只見秦燁似笑非笑地看他,讓這慣走江湖的老油條也心底一慌——區區一個江湖相師,怎地便對青雲門此等大派內中細情這般瞭如指掌?——連忙咳嗽一聲,急思轉圜之法。

    他當然想象不到,其實秦燁對其身份底細早有了解,也知道他與青雲門有莫大淵源,故此並未有氣急敗壞地追問、詰責於他。甚至見他疑惑不解,還笑着開口解釋“此寶名爲‘霧隱’,乃五行之中水行之令也,可操控流水神通,卻是不才在下所煉製的。”

    週一仙本是滿腹思慮急轉,想找個岔開話題的由頭,不想聽了此言,頓時驚愕一陣,將那滿腹心思都通通忘了乾淨,驚疑道“你自己煉製的?”

    秦燁點頭。

    週一仙難以置信,此等靈寶威能,若說出自青雲某個擅長煉寶長老之手,還算妥帖,可看看秦燁年輕的臉,猶自帶着些稚氣,顯然不是某個駐顏有術的老怪。只他此時雲淡風輕,又不似作僞,讓週一仙心中十分感慨“觀此寶材質,似有些像‘精晶水碧’。是了,大竹峯上好像便正有這樣一塊罕見的奇珍!雖說此物以神念凝形,較之其他靈材更容易煉製,可小友你這法寶,威能內斂如海,卻又有一種叫老夫霧裏看花之感,煉寶之法竟是如此老練。若真是出自小友之手,此次商南一行,倒叫老夫多了幾分期待。”

    所謂見微知著,能煉如此威能之寶者,實力底蘊也不會太差。

    “咳咳!”

    “前輩過譽了,在下不過是大竹峯最不成器的一個,當不得前輩此言!”

    能得此人一番誇讚,卻是讓秦燁心中小有驕傲,有些不好意思地謙虛兩句。只是週一仙

    見這小子分明受用無比,卻又不合時宜端個謙虛的架子,笑罵道“臭笑!”他偷偷望了一眼前面那到銀白光芒,壓低了聲音道“老夫知你此行而來,倒不全是叫那妖女迷惑,還算有些正義之心。只你年紀不大,恐怕不知道似她這等出身之人的手段,一個疏忽大意便會讓她害了去!此女爲奪‘紫玄陰鐵’,決計不會手下留情,你要小心了!”

    秦燁瞳孔收縮,望了一眼前面的銀白光華。

    他點點頭,嘴角露出笑意“前輩所言甚是,在下心中實也有數。前輩若還有吩咐,但說無妨。”

    週一仙奇怪看他一眼,不想這小子眼睛倒尖,竟看出他的猶豫來。果然,他略沉吟片刻,而後似做出決定那般雙手往袖子裏摸索,隨即取出一物,遞給秦燁,卻是一張老舊泛黃的符紙。

    “你且帶上此物,或在緊要之時,它能幫你破除‘陰靈王’的‘鬼域’!至於剩下的,便看你自身造化吧!”

    秦燁見他對那符紙十分慎重,也不由凝神小心接過。

    不過,也不知是否道不相同,他拿在手裏細細看了一陣,沒能發現此老舊符紙的內裏乾坤來。又聽的他言說,追問道“前輩,何謂‘鬼域’?”

    週一仙白眼一翻,惱怒道“你當老夫真個是神仙,天下之事盡知?哼,商南那隻陰靈王,雖然成色差了些,但終究是稀罕之物,老夫除它之外還未聽說哪裏出過這般程度的陰魂惡鬼來,你此去自己小心便是!”

    “晚輩受教!”

    原著之中,曾經隻言片語提到過週一仙似乎擅長早已失傳的“符籙”之法。不過此法曾被入魔之後的道玄斥爲“微末小道”,他也拿不準此物究竟是否有效。雖是看不出符紙神異,但對於其相助情誼,秦燁還是誠懇領下,小心地揣在懷中。

    如此御空不停,山川湖還不住倒退,三人終於在當日下午,夕陽西下之時,遠遠一座高大山嶺映入眼簾,正是那被陰魂肆掠而至再無人跡的商南山。

    一路行來,初出東萊一帶,有諸多人族小鎮村莊分佈,可見繁華熱鬧之景。但越是往東南而行,靠近商南地界之後,周遭景象便成了荒郊野地。茂密叢林的林木,密密麻麻地長滿了整個大地,除了偶爾的一兩條溪流山澗,竟看不到其他景緻。

    等真正進入商南山十里範圍,竟是再也見不到一縷人煙,便是在某些平坦宜居之處,也只能看到些許廢棄百年的斷壁殘垣。荒野靜寂,偶爾有一兩隻老鴉刺耳孤鳴,愈發顯得森冷蕭索。那般蕭條荒蕪模樣,直叫週一仙這老油條,也不禁扶須而嘆,隨即讓秦燁趕上前邊的銀亮之光,叫住了金瓶兒,三人自半空落下,降到一處商南山腳的孤嶺之上。

    商南山,已然近在咫尺。

    秦燁收了霧隱,仰望這座大山,眉頭緊皺。

    此山林木蔥鬱,堪比中州師門,但卻詭異死寂,細細感知,竟連一點聲息也感受不到。倒是隱約之間,似有一股淡淡威脅,使得這座沉寂之山越發叫人忌憚。嶺上偶有山風拂過,卻是帶着些異樣的陰冷。

    週一仙終究年紀大了,活動了一番筋骨道“白晝爲陽,黑夜爲陰。以老夫之見,還是等明日中午,陽氣最盛之時上山比較好!”三人商議幾句,決心今夜便在此地休整一晚。片刻之後,一堆篝火燃起,在這片荒棄數百年的土地之上,終於再一次有了人煙嫋嫋而起。

    秦燁未曾注意到,篝火另一邊的金瓶兒,總是下意識把目光看向他腰間的那枚玉令,臉色變幻不定——

    明明她御空先行一步,卻叫秦燁後發趕上,其後雖是幾度加快御空速度,可每次回頭都能看到那兩人不緊不慢跟在身後。這讓她心中好生氣惱,也越發堅定了要得到陰鐵之念!

    翌日正午。

    週一仙留在此處,只秦燁二人往商南山行去。

    走到山之近前,他疑惑地擡頭看了看天空,也不知今日天氣不佳,還是有着其他緣由,分明已是正午時分,天空裏的光線卻仍然暗淡。原本應該朗照四方的太陽,也被灰濛濛的雲霧遮擋了光華。

    金瓶兒求寶心切,不願多等,只看了身邊秦燁一眼,若有所思般飛身投入林中。秦燁挑了挑眉,沒說什麼,也縱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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