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各有所想,一時都沉默起來。
桃桃問道:“長生師兄,你頭上的淤青是怎麼回事”
“那日我說要給長白師兄抵命,跑出去看到一根極粗的柱子,便撞了上去,誰知用力不夠,沒死成,到把自己撞個頭昏眼花。”
“你這淤青現在還這麼明顯,足見你當時真是不要命了”桃桃想想就有些心疼:“這命是怎麼能抵得了的你死了,長白師兄也不會活過來照我說,要是真殺了人,不該抵命,該好好活着,並且因爲害人性命這事,痛苦的活着死了一了百了,也太輕省痛快了”
長生笑道:“希夷這話,倒跟我師父任宗主的話,頗爲相似。”
吾羲卻高興不起來,他心裏不願意長生走,但長生是一個乾脆的人,而且自己很有主意,少有人能影響他。“你走了,就沒有人陪我練武了”
“無爲山這麼多人,哪個都能陪你練。”長生嘆了口氣:“以後,再沒有無爲山的長生,只有帝京的陸放。你若是去了帝京,可一定要到慧文公府來找我,我請你喝最新鮮的翰林春”
長生走了,從棧道走到不善淵的大門,頭也沒回。
沒想到這天燒畫時說的一句話,送走了長白,也送走了長生。
吾羲想,小氣鬼師父怎麼還不回來。
這天,和光、同塵給吾羲來送新做的點心,說是裏面摻了丹藥,調和養氣的。
吾羲嚐了一塊,沒吃出來點心的味道,倒是滿嘴草藥味兒。可是和光殷殷看着,只好繼續喫下去。
但那藥味,實在難以下嚥,便說話打岔:“聽說若樸師兄閉關了,是不是被掌門罰了”
同塵道:“我問過師父,說若樸師兄自請守在後山閉關,寒煙不盡,則不出山林。這意思是一輩子要守在寒煙林裏,又是何苦若素師兄和若樸師兄是最有望繼承掌門之位的弟子,他這一句,豈不是自己放棄了掌門之位了”
和光道:“若樸師兄纔沒有你這麼重的得失心。”
同塵笑道:“我倒覺的他得失心重的很,只不過,他看重的,不是我這種俗人看重的東西。不然就爲長白沒了性命,閉關不出,出家了一般,這不就是得失之間受了打擊嗎”
和光道:“那是長白最是粘若樸,他們關係極好,長白突然沒了,若樸難過那也是自然就好比你我,若是我突然沒了,你就不難過嗎何況這都是第二糟了。”
“呸呸呸你胡說什麼呢詈言引天雷,咒語剋死人。快別胡說了”
吾羲道:“師兄,第二遭是什麼意思”
和光嘆了口氣:“說起來,都是若樸師兄的舊事。”
若樸曾經有一個弟弟,那還是年前的事。若樸是家裏的老大,兄弟姊妹六個,但是因爲家貧,父母便要賣掉有些憨傻的三兒子,若樸不願意,與父母大吵了一架,說是就算乞討要飯,也要養着三弟。
妙玄通那時還不是掌門,沒有鬍子,頭髮也是烏黑一片,那時若樸也還不到十歲,都是橋歸橋路歸路的時候、
那時妙玄通一身素袍在帝京走馬觀花,突然被兩個乞兒擁住,大的那個要討喫的,雙目靈秀眼神殷切,小的那個東張西望,卻仿着大的跪在自己足下,眼神卻直愣愣的。
妙玄通見那個大的慧根難得,問他:“你要不要做我的侍應將來便是我的弟子。”
“有飯喫嗎”
“有,有飯喫、有衣穿、有房住。”
大的那個遲疑片刻,點點頭:“但是要帶着我弟弟一起。”
妙玄通看了看那孩子,又看看若樸,終究舍不下這塊璞玉,反正無爲山正得聖眷,又不是養不起一個稍微有點憨的孩子。
“可以,如入我門,則以我道名,自此,你叫若樸,他就叫若愚吧。”
和光嘆了口氣:“那時我也是剛入山成爲弟子,見過若愚幾次,憨憨的很可愛,真是對若樸師兄粘得很,恨不得粘在他哥哥身上。突然有一天山上都說若愚誤闖後山,失足墜亡了。”
吾羲道:“也是失足墜亡”
和光點點頭:“你想若樸師兄能不難過嗎
吾羲想起之前在玄通閣,若樸那諷刺的冷笑和斥責的言語。若愚,也是被鯤鵬打死的嗎
“師兄,師叔祖鯤鵬,是個什麼樣的人”
鯤鵬,是上一代的傳奇。
一代人,二十年。如今提起二十年前的戰神,還知道鯤鵬往昔輝煌歷史的,也多是耄耋老人,或是混跡江湖的年輕人,尋常人家,知道鯤鵬的讓你,真不多。
他是四海無匹的戰神,是廟堂之上尊崇僅次於聖上的王,卻從高高在上的廟堂丹墀,躍入百舸爭流的江湖深淵。他是無爲山有史以來最晚修道的弟子,也是最快成爲一宗之主的門徒。
他一生未曾娶妻,但世人皆言他是爲了心愛的女人死去,才傷心之下捨棄了廟堂尊貴、江山權勢,一意入山潛心修道了。
當然,這個理由都是時人所傳說人們都樂意塑造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英雄。
他年輕時是所向披靡的戰將,征戰南疆,拓展大成國土十萬裏,被時人傳頌揚爲神。他行將暮年,是當時最強門派的鯤鵬宗主,引得武林萬人敬仰追隨。
當時的聖上成安帝,順應萬名呼聲,立他爲儲君。大成國疆土百萬裏,治下臣民千千萬,都以爲他會是接任大統的帝王。
而眼下的事實是,曾被萬人傳頌的英雄,晚年瘋癲癡惘,困囿於無爲山後的卦千障寒煙林。
世人只知道曾經造化天地的戰神將軍、鯤鵬宗主四海雲遊,甚至已經羽化登仙了。
可有幾人知道,這樣一個造就時勢的英雄,這般晚景淒涼
如天下豪傑知,該如何意難平
晚上的時候,吾羲躺在牀上,心裏不停的想,人生何其不可知
外面忽然有一串“咚咚”聲,赤腳奔跑的聲音。
吾羲爬起來光腳下地往門外看:月光穿牗,落在那襲長的身影上,照的素袍又白又亮。
桃桃也赤着腳,抱着水臨淵的雙腿,小小的身體如同一團暗影偎在下面。“師父,你可回來了”
吾羲拉開們,光着腳出去,看着水臨淵,眼睛一澀,鼻子一酸,說話的嗓音便顫起來:“師父你怎麼纔回來”
桃桃連忙點了燈。
水臨淵的臉色有些憔悴,看着自己的兩個傻徒弟。“怎麼了”
吾羲挪了挪教,又靠近一點。“師父,長白死了”
水臨淵很是意外:“怎麼會”
“長白師兄偷闖後山密林,被鯤鵬師叔祖打死了”
水臨淵愣了片刻:“怎麼回事”
吾羲將事情始末從頭到尾地跟水臨淵描述了一翻。
“你見過鯤鵬了你們”
本以爲水臨淵會對這事,有一個或嘆惋或氣憤的態度,不成想卻只是這麼一句。
“見過”吾羲點頭道:“他發了瘋,險些打死我涉川師叔說,幸好我任督二脈已通,否則被他打那麼一掌,只怕也要經脈俱碎,命懸一線。涉川師叔還說,細微經脈損傷,難以修復。我以後想要休息精細的內功,卻是不能了”
水臨淵伸手去探吾羲的經脈,確實如此,不過主脈完好,丹田無損。“他竟然打了你”
“那個怪老頭,發起瘋來,誰都不管不顧,不瘋的時候又很哈巴狗似的,特別聽若樸師兄”
水臨淵一個暴慄磕上吾羲的腦袋,神色嚴厲:“說誰哈巴狗呢不許胡說”
吾羲幾乎被敲出眼淚來,揉了揉腦袋:“爲什麼你也這麼維護那個怪老頭”
水臨淵皺眉道:“不尊不孝他畢竟是你師叔祖,不許那麼說他”
桃桃這時已經烹了一壺熱茶,用剩米飯煮了粥,配了一碟蘿蔔乾端過來。
水臨淵也確實有些餓了,拿了筷子端了粥便開喫。
吾羲見水臨淵居然心無旁騖喫起來,很是不滿。“就因爲年輕時有些資本,老了就可以用來抵過嗎”
“不是。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功過是不能相抵的。”水臨淵放下碗筷,停了停,又道:“鯤鵬若是清醒,他也不願意打死長白、傷害你。我們怎麼能歸咎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說到底,長白是死於無爲山的看護不力、死於他自己的好奇、死於這麼多宿命般的巧合。”
“宿命的巧合”吾羲愣了愣:“那我爹孃呢說到底,他們死於自己不夠強、死於多管閒事、死於狗屁的宿命”
聲音越來越高,幾乎是咆哮了:“所以你覺得我爹孃是該死,所以不用報仇所以你也不肯好好教我功夫,不肯用心去查我爹孃到底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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