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年輕人說到底還是急躁。”月太師看上去搖着頭，卻抿起嘴笑，“閻羅魔可真是無情，也不說把地方告訴你們。”</p>
女人說：“那位大人肯告訴我們最後的時日，默許我們做這種‘多餘的事’，已是開恩。何況神無君的武器還在他的手上寄存，他該取回來。”</p>
“你們託我查的地方，我已經找到了。就在……”</p>
清風拂過，河邊的柳樹將枝條在水裏蕩了蕩。紛繁錯亂的漣漪相互推搡，將天空的倒影揉碎。草叢響起沙沙的響聲，隱匿其中的蟲子們，發出零星的鳴叫。</p>
“我們這便走了。”女人微微欠頭示禮，“您也早些找到一個好去處吧。天子時日無多，皇長子私下裏向來與他不對付。按照他兒子的性子……恐怕清算起他爹的勢力，恐怕心月宮首當其衝。您多加小心。”</p>
“那就祝他找得到我吧。”</p>
她輕快地說着，嗓音分明是十幾歲的少女。風將頭上的薄紗吹落，露出一對狐狸耳朵。</p>
她與他們揮手，看着他們消失在心月宮的園林深處。</p>
穿過了重重靈脈，兩人一路無話。他們很瞭解彼此，也沒什麼必須的話要說的。九州之大，同時有兩位以上的六道無常行動，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要麼事件相互關聯，要麼事態十分嚴重。不過這次他們要辦的事，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如說，反而是些“私事”，相較於他們的工作，算得上是無關緊要。</p>
“你再重歸現世，已是來年十月，時間差很大。他也是想再去南國的，只是那時候，朝廷不讓去過的人再去。不然，將軍的事……也被讓他受到牽連。”如月君忽然開口。</p>
“去了也找不到，只會憑白難過。那時候她的傷，本就誰也撐不下去。她能忍這樣久，算得上奇蹟。”神無君回答。</p>
他的話中沒有太多的沉痛，但也並不輕浮。他只是看開了，比誰都開罷了。</p>
“我們和他……多少年沒見了？”</p>
“五十多年吧。”神無君道，“挺快的。”</p>
“唔……是挺快的。上次聽到他的消息，是三十幾年前了。霜月君辦事路過那個地方，看到他。他娶了妻子。霜月君說，不是什麼如花似玉的姑娘，我料想，一定是如花似玉了。”</p>
“嗯。”</p>
他們又無話說了。</p>
一天就這麼過去。他們站在這處依山傍水的平原，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屋子，黃昏讓它染得金黃。這屋子不是完全孤立出來的，只是距那個無名的小村太遠。它是那村子最遠的一戶人家。這座木屋坐落在河流漲潮的最高處，還要再高一點。若沒有山洪，平日裏都很安全。事實上，這地方几百年都沒有發過大水，要說水勢最猛的，是木屋一百里開外的小瀑布。</p>
“這屋子像你那個。”</p>
“像嗎？”如月君歪過頭，“我記不太清了。”</p>
“我還記得。”</p>
霞光很暖，落在水面像燃燒的微火。</p>
“小孩。”神無君招呼男孩過來，“你住這兒？”</p>
男孩擔驚受怕地後退兩步。女孩立刻從淺水裏跑上來，嘩啦嘩啦，吧嗒吧嗒，光腳踩着草地站在男孩面前。她停下來的時候，腦袋的辮子還一晃一晃。</p>
“你們是誰呀？你們不是村裏的人。”</p>
如月君嗔怪着：“你也太兇了。”</p>
“有嗎？”他將帷幔拉了拉。</p>
“還是我來吧。”如月君蹲下身，望着女孩圓溜溜的眼睛，“丫頭，你爹孃在哪裏？”</p>
“我爹孃出去賺錢回來。”女孩說，“我姑姑和姑父去闖江湖啦。”</p>
“闖江湖啦！”背後的小男孩雖然有些膽小，卻在此時附和着。</p>
神無君嘀咕了一句，心真大。</p>
如月君又問：“這裏是你爺爺奶奶住的地方嗎？”</p>
“是呀。不過奶奶去年冬天走了，現在只有我們和爺爺。”</p>
“我們是你爺爺的朋友，想要找他。他在家麼？”</p>
“爺爺在瀑布下面看星星……”男孩怯生生地說，“他每天晚上都在那邊。不過你們叫他的時候可要扯着嗓子喊，不然他耳背，什麼都聽不見呢。”</p>
“好，謝了。”</p>
說罷，神無君轉身就走，如月君也直起了身跟在後面。女孩仍是一臉好奇，在後面探頭探腦，扯着嗓子喊着：“你們還沒說你們要幹什麼呢！”</p>
沿着河邊，兩人一路順流而上。斜陽趴在山頂，目送他們，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遠地，他們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佝僂着腰，坐在樹樁上。他的影子也很長。</p>
潺潺流水是溫暖的橙紅。神無君停在與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如月君也停下。兩人望着那乾枯如風中枯葉的、纖弱的、等待着黑夜的身軀，忽然不那麼確定了。</p>
“祈煥？”</p>
老人驀然回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