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六十二回:事無常師
    謝轍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睦月君,似是在求助。睦月君只是輕輕搖頭,又伸出手,做了一個像是“請”一樣的動作。看樣子,他可並不打算替自己解圍,甚至還想讓自己上去挨幾刀。謝轍又看了眼旁邊的兩位友人,他們都眉頭緊鎖,面露憂慮。是啊,要與這位和“神”抗爭過的無常鬼過招,和自殺有什麼區別?

    而且他這態度,也不像是手下會留分寸的樣子。

    沒辦法了。謝轍輕嘆一聲,面前的紗巾被這股氣息小小地掀了一下。他沉住氣,緩緩地將這把所謂的神兵從腰間抽出來。這刀鞘邊緣的縫隙上,武器商爲它在一側做了可以用於磨刀的部分,這樣每次抽刀時,稍加用力,它就會顯得比入鞘時更加鋒利。

    輕巧的劍面明晃晃的,鏡子一樣。他調整重心,腦袋裏極盡所能地挖掘着劍術的知識。他練過劍,也有些小小的天賦,但相較於那些專業的劍客還要差點。在神無君面前,他所掌握的那些恐怕只是“三腳貓的功夫”。不過比起祈禱神無君別太認真,還不如乞求自己比平時能發揮得更好些吧。

    神無君沒有給他留下太多做心理建設的時間。他迎面提刀而上,身體前傾,兩柄刀的重量將他的手臂向後拽着,卻在掄起刀時借力,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基本的預判,謝轍做到了,他擡劍擋在面前的瞬間便迎上了對方的猛攻。這一記十分沉重,震得他小臂都在發麻,相等的重量若是普通的劍在此刻一定會斷成三截。而且謝轍能感覺到,這一黑一白兩面刀刃是同時劈下來的,非常精準,即使自己拿劍與對方持刀的兩邊距離仍有差距,但神無君所做出的判斷精確無比。雖然在這次攻擊上沒有太大作用,不過這顯然是某種示威。

    重心轉移,斜身撤步,借力錯劍,一氣呵成。雙刀的力量被謝轍引到一旁,費了些功夫才能化解。但對方不給自己喘息的時間,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再次攻來,這次是從上下不同的角度。還是那句話——普通的劍一定會斷,但風雲斬沒有。它雖然很輕,卻不脆,韌性簡直強得離譜,連謝轍也有些意想不到。可惜即便再好的刀劍,在當下謝轍的手中都難有用武之地,神無君步步緊逼,一招一式都是一股要致人於死地的架勢。謝轍節節後退,數次都險些將自己搞到沼澤地裏去。他毫無還手的機會,只是不斷被動防禦着。即使只是現在這個程度,此刻的他依然汗流浹背,比起疲勞,更多的是求生本能的恐懼。他的餘光看到那兩位友人數次想上前說些什麼,都被睦月君委婉地制止了。這是唱哪出?若是要藉此教育他江湖究竟有多殘酷,那在很久前自己就領悟得清清楚楚了。

    “反應太慢。”

    謝轍完全無法跟上神無君的動作,該說這位使刀的前輩實在太過認真。在不知第幾十回合後,謝轍的氣息已經亂了。他已暴露了致命的弱點,因爲這無異於將自己的每一根血管展開暴露在敵人面前,告訴對方其中每一處缺陷。可神無君怎麼會是敵人呢?他想不通,更不明白事情到底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別分心。”

    又是一刀猛擊。他勉強擋下,劍刃險些刺破自己的額頭。神無君是如何“氣定神閒”到還有機會對他加以指責的?自己的劍術難道只剩這些保命的伎倆嗎?謝轍當真懷疑這倆人是誠心來讓自己受挫的。說起來,他們和睦月君來這兒到底是爲了什麼?但不能再思考下去了,神無君不會給他那個時間。自己的體力已經跟不上了,接下來他必須將注意力更加集中,以彌補體能上的不足。

    但漸漸地,謝轍隱約發現了一些規律。

    與其說神無君以他作爲對手……不如說是在針對這把劍。神無君是認真的,如果可以,他早在一刻鐘前就能徹底解除自己的武裝,甚至剛開打時三招兩式就能讓自己一命嗚呼。他做得到,甚至謝轍是能稍作抵抗的,更多的人在這樣的刀法下絕無勝算。兩人在這亡人沼內不能使用任何法術,這是場純粹力量與技法的比拼。不知神無君的法術造詣如何,反正謝轍估摸着就算自己使盡渾身解數,也不過是在拖延死亡的時間而已。但他沒有死——直到現在也沒有,所以即便神無君的刀這麼不長眼睛,他的目的也並不是要謝轍的命。否則憑謝轍的能力,也無法次次都能準確預判到神無君的落刀點。直到現在,都不是謝轍在簡單地防守,而是神無君在不斷進攻這把劍本身……並非劍的持有者。

    爲了證實這一點,謝轍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在神無君兩次攻擊的間隙,忽然把劍甩向外側。神無君不愧在修羅場久經歷練,他在須臾間便調轉刀刃的方向,劈向了外側的劍身,就好像他眼中只看得到劍,看不到人一樣。他的力量沒有絲毫削弱,風雲斬竟輕易被他打飛了出去。在劍脫手的一剎那,謝轍感到驚異,他確實低估了這一擊的力量,自己也沒能調整好最佳的應對姿勢。

    沒有更多時間給他後悔,謝轍緊盯着劍飛出去的方向,那是一片沼澤地。風雲斬是兵器,而兵器自然是“金”。別說劍的價值,光這玩意若是被亡人沼接納,不知要引起怎樣的變故。可就在這時,風雲斬轉了幾圈後並未下落,而是在空中轉過一道弧,遠遠地朝着自己飛了回來。謝轍立刻擡手,憑藉極佳的眼力和手速在飛刃中接住劍柄。武器重新回到他的手裏,再轉過頭來,神無君並未接着這個空檔乘勝追擊。

    他在觀察他們——觀察謝轍,和謝轍的刀。

    神無君停手了。

    他將刀收到背後的一刻,謝轍徹底放棄了對氣息的控制,隔着紗巾,他大口地在亡人沼的瘴氣中喘着氣兒。布料上淡淡的藥香在此刻變得濃郁,充斥鼻腔,苦澀中透着安心。聆鵷邁步衝上前來替他順氣。神無君不再搭理他們,而是看向了睦月君。

    “如你所見,”後者平靜地說道,“這就是風雲斬的選擇。或說……伏松風待的選擇。和你一樣,這柄劍與他產生了共鳴。”

    “不一樣。”神無君當即反駁,“風雲斬裏不可能淬着他的血,前世也不可能。”

    “我自然知道。我只是說,這便是山海手中那柄斷塵寰做出的決定,絕無差錯。其他的刀劍流落何處都沒有關係,只有風雲斬的去向至關重要。”

    “這小子太弱。”

    “他的力量只是被隱藏起來了,你看不到。”

    謝轍沒力氣聽他們對峙,而且他也沒覺得神無君說錯了。寒觴倒是皺起眉,覺得這話對他來講,實在太過苛責。葉聆鵷是他們之中最不服氣的:

    “你們究竟要讓他幹什麼?阿轍又不是劍客出身,怎麼懂那麼多?再說了,人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爲何非揪着這點不放呢?他在很多地方都比普通人好一些,已經很不錯了,怎麼還要強人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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