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 第一百一十二回:遠謀深算
    除了距離較遠的彌音,謝轍和寒觴近乎同時感到誰給了自己一掌,他們被用力打向一邊。謝轍摔到牆上,感覺脊椎都險些砸斷,呼吸斷了片刻。寒觴則砸斷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放的物件嘩啦啦落了一地,無一倖免。

    薛彌音的琴聲戛然而止,她嚇壞了。從她眼中看來,一道從天而降的火光勢如閃電般將處於同一直線、不同方位的兩側友人擊飛出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楓的面前多了一個人的影子。距離太遠,光線太暗,薛彌音並不能看得清楚。

    在火光降臨的不久前,葉聆鵷已經在阿淼的帶領下來到了圍牆之外。門上拴了一把大大的鎖,但既然內部沒有人,裏面應該是沒有橫板的。路上她從某處卸下了一根鐵絲,靠它打開了一些抄近路的上鎖的地方。現在也一樣,她三下五除二就將大鎖打開,奔着塔樓的大門去了。這次,門鎖卻怎麼都撬不開了。她很着急,樓上的吵鬧更令她無法靜下心來判斷鎖內的聲音。她手下一亂,一路伴她“過關斬將”的鐵絲竟然斷在鎖眼裏,將其堵死了。聆鵷絕望地捶起門,儘管她知道里面的人沒工夫也沒辦法替她打開。

    不遠處傳來貓叫。她望向聲源,發現空地上有把長長的梯子。她有些驚訝,但並不是驚訝於爲什麼院內有一個竹梯,而是……她什麼時候可以聽到阿淼的聲音了?可現在沒有太多時間給她思考。她用力擡起梯子的一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纔將它搭在牆上。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天上有道紅光直墜而下,樓上一陣巨響。聆鵷非常害怕,但對同伴的擔憂遠遠壓過了恐懼。以往她是絕不敢一個人這麼上躥下跳的,兒時兄長們趁大人不在時爬樹,她只有在下面擡頭瞧的份兒。光是看着她都時常覺得腿軟,更別說自己去爬。但此刻,她屏息凝神手腳並用,一心只想着要快點到出事的地方去。

    她成功翻上二樓,然後立刻尋找通往上方的樓梯。她已經能確定其他人在什麼方位了。可倘若她的朋友有得選,他們寧願她不要在這時候出現。因爲這位突兀造訪的傢伙絕不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三人只看到他的背影,尚且無法確認身份和性別。那人在楓的身邊緩慢地踱步,直到開口時,幾人才確定這是屬於男性的嗓音。

    “你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孩子?”他審視着還無法站起來的楓,幽幽道,“給你的刀,你難道就是這麼用的?你是不是忘了,切血封喉託付於你,是爲了讓你不要像今天一樣狼狽地給人欺負到跪在地上。”

    “嗚……”

    薛彌音的樂陣解除了,但佛珠還是給楓造成了不小的傷害。而且,佛珠在很大程度上抑制了他的動作和法力,現在更令他元氣盡失。他發出可憐的哀鳴,這時候真像個普通的受盡委屈的小男孩。

    這時,葉聆鵷衝了進來。

    她出現在彌音身邊。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彌音立刻震聲大喊“不要過去”。聆鵷很快剎住腳,但她一眼就看到那黑暗處的紅色。一瞬間,她的大腦突然隱隱作痛,無數記憶在天靈蓋下爭鬥、撕打,似乎要破頭而出。

    “他、他是——”聆鵷想起來了,“是那個紅衣的厲鬼!”

    他們立刻都明白了。

    “……厲鬼?”

    那人轉過頭,將聆鵷審視了一番。他皺着眉,嘴角卻挑起來,看上去笑得可怕。

    “你這丫頭可真夠沒禮貌的。你再仔細看看,我是人是鬼?”

    這時候,謝轍和寒觴都看清楚了,來者的雙眼中各有一輪明晃晃的三日月。他是六道無常,又是妖怪,那他只能是……

    “朽月君?”

    謝轍臉色發白,聲音也有些變了,但並不是因爲恐懼。更復雜的情緒在他的口中醞釀,但這一張嘴好像根本不夠表達。他沒有見過朽月君,只是從睦月君的描述裏認識。而在江湖上,他也對朽月君的事略知一二。作爲六道無常,他似乎處於一個偏門的定位,至少和他打交道的人類一定沒有好事發生。他總是隨心所欲,而閻羅魔卻鮮少過問。

    “你認識我?”朽月君輕蔑地眯起眼,“可惜我不認識你。那邊兒那個狐狸我倒知道。”

    寒觴早就站起來了,但他感覺自己被打斷了一根肋骨。口中也有些血腥味,可能內臟受了刺激。他並不屈服於此人莫名其妙的威嚴。嚥下帶着血腥的一口唾沫後,他冷冷地反問:

    “是嗎?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你。”

    “那是你孤陋寡聞。”

    朽月君的視線又掃過後方的兩位姑娘。對於剛來的葉聆鵷,他的視線沒有過多停留,反而多看了薛彌音一陣。彌音有些緊張,從小到大,除了霜月君,她從未見過其他任何一位走無常。關於工作的事,她很少問霜月君,因爲她也不怎麼提。面對她的時候,霜月君就像個普通又和善的姐姐——也不那麼普通,她一直是最特殊的存在。關於她的好,除了自己切身感受外,還有許多受她幫助的人不斷訴說過的感恩的話。那些聲音都傳到她耳裏,如信徒簇擁着神明發出滔滔不絕的讚美。

    但這位無常鬼顯然與她所熟悉的人不同,不加收斂的妖氣從他身上溢出,令人膽寒。他的容貌、他的神態、他的音調、他的所作所爲,至少彌音眼裏看到的一切都與善字無關。

    “我就說怎麼覺得你有股很熟悉的味道。”朽月君忽然用拳頭擊向手掌,像是想到了什麼,“我記起來了,你是霜月君的那個寵物。”

    “你……”

    強烈的不快如滾滾而來的積雨雲席捲她的心境。她自己甚至說不上討厭這段話中的哪部分,是比喻,還是提到的那個人?她攥緊了手中的撥片,指甲在上面發出細微的嘎吱聲。

    朽月君攤開手,表情無辜:“不會吧,你這就生氣了?我說的可是實話。你與你的好貓兒並無不同,或許境遇還更差些,卻不自知。不過,我也從來沒見哪個無常對救下的人百般呵護,像個老媽子似的。無常們殺過的救過的人太多,我還以爲你有什麼特別的……結果要法力沒法力,要體力沒體力,就連長的……”他上下審視了一下,得出結論,“也就那樣。”

    阿淼從始至終都對他充滿敵意,卻只是炸着毛,像以前那樣哈氣也不敢了。它很害怕,但已經足夠勇敢。

    “別提那三個字。”

    “哪三個?露隱雪見·霜月君?”他不屑地笑起來,“烏鴉反哺羔羊跪乳的故事,我聽了太多,沒意思。”

    “我確定了,你和她一樣,都讓我感到噁心。”

    薛彌音惡狠狠地說着,咬在一起的牙關也發出聲響,眼露兇光,與方纔判若兩人。朽月君突然就怔住了,他或許也不曾想到薛彌音會說出這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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