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五十三回:危言聳聽
    求神拜佛,是人類美好夙願的寄託。

    若是官兵可靠,百姓富足,興許需要寄託的人便不那麼多。不過人總是不知足的,總會想要更多的東西,更好的東西。這樣一來起了歪念,拜的便是惡神。可朝廷何嘗不是在努力着?初衷總是好的,一切政策與戰略的最終目的都是爲了穩定二字。只要人們喫飽飯,就不會鬧。若要鬧,那便是無理的訴求。你們喫飽了飯,還要鬧,那朝廷自是有權鎮壓的。但反過來,下面遇到了問題,上頭還是得想辦法解決。有時候解決得晚,反應得慢,又不讓鬧,人們便又興建寺廟,燒香拜佛了。

    不過所有事都是要時間的。人民的訴求得以傳達,朝廷聽到聲音,這要時間。然後便集合了聰明的腦袋們,開始討論,這要時間。一番你來我往,終於討論出個結果,再派人傳遞下去,還要時間。底下的任務雖無時無刻不在緊鑼密鼓地執行着,可要麼短時間內太過多變,時晴時雨,剛接到命令執行下去,上頭又派人來換了一道;要麼說好了等新的消息,然後十天半個月不見一點動靜,資源快速地消耗,卻沒個準話。興許啊,歷朝歷代都是這麼過來的,誰也沒個萬金油使。

    偶人的事,沒被擺上檯面,何況只是個別地方的小打小鬧,還能壓住。但活屍的事,已經令朝廷手忙腳亂。具體執行起來,最重要的是嚴格控制往來於各個城池的人。這還稍算簡單的,可動物卻不好說,尤其是天上飛的鳥雀。再加上許多城池的肉畜向來短缺,都靠長途運輸。在動物身上,這病潛伏的時間比人要久,有些不會馬上發作,就很難辦。於是運輸前,人們還要把家畜們關上一陣。動物活着就要喫糧,糧也要錢,喫的不好又影響肉質。倘若是死了,肉很快會爛掉。疫病很快波及各行各業,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黛巒城正是限制較爲嚴格的一處。

    這是黛巒城中一座無人打理的寺廟。說是寺廟,其實座生祠,而且很小,沒有人像,只有牌位。牌位之上,寫的正是凜山海的大名。實際上謝轍他們一開始沒有發現名字,因爲前綴太長。據說在不同地方,前綴寫的還不一樣,反正都是褒義的修辭,無關緊要。

    沒人常駐於此,此地卻打理得乾淨,多是香客所爲。人少的時候,也有凜霄觀的年輕弟子下來掃掃地。這是自發的,觀裏沒有這個規矩。這些話,是一位年長的香客告訴他們的。香客是個慈眉善目的婦人,她說自己五十年前見過一次凜天師,十年前還見過一次。這些年已足以讓一位中年人步入老年,可每次見到凜天師,他永遠是屬於青年人的面龐。

    這一陣子,生祠實在太熱鬧,門口的石階都能讓人給踏平了。老香客說,黛巒城之前出過兩次亂子,都與活屍有關。最開始,是城內一戶人家都發了瘋,咬了人。但當時運氣好,被咬的幾人都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沒傷到裸露的皮膚,竟逃過一劫。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這正是惡疾爆發的徵兆,直到其他城池傳來消息,人們才感到一陣後怕。怕了沒多久,大家又放鬆了警惕,第二次是剛開春,一位勤快的生意人帶病趕來。他身體好,發病晚,不算趕路的時間,在城內住了一晚,第二天橫死客棧。店家正爲該如何處理他而焦頭爛額時,他在牀上起了屍,四處襲擊客人。這次店家的運氣也很好,客人中有會武功的,三兩下壓制了這具不安分的屍體。至於那些被咬傷的客人,竟然無一例外在自己家中“安安分分”地死了,沒再搞什麼詐屍的鬧劇。

    “當時被咬傷的……少說七八個吧?”老香客回憶一番,“一個起屍的都沒有。黛巒城雖然比不上很多遼闊的大城,卻也是極其繁華的,人又很多——人們的信仰也有所不同。有人說是菩薩保佑,有人說是老君有眼,還有人說這都要歸功於黛巒城的護城神鳥。自然也有不少人覺得,是凜天師神通廣大,護得故土安寧。但這也不是什麼好事……你們來時該發現了,入城很輕鬆,大街小巷也熱熱鬧鬧的。不論百姓還是官兵,似是有些掉以輕心了,都覺得有神力偏愛此城。這樣……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這就是路上有瘋子拿石頭砸人的原因?”

    寒觴揉了揉腦袋。他的體格,自然傷不到什麼,只是先前那乞丐突然的行爲令他詫異。再加上老香客這麼一提,他想起這茬,又覺得被砸的地方隱隱作痛了。

    “是有許多惜命的人,覺得黛巒城該加強防備,不能再這麼鬆散下去。可現在年輕人都喜歡四處跑,那一小撮人自然是說不過大多數人。所以,若是像你們這樣在城裏左顧右盼,一眼就能讓人認出是異鄉人的,很容易遇到這種蠻不講理的事……下次見了,若是能抓住,會有衙門的人處理。不過呀,這羣壞傢伙可不是那麼好抓的……”

    三人在角落裏聽老香客說了一陣,直到她想起該回家做飯方纔離去。雖然她有些囉嗦,不過說的都是些有用的信息,他們便聽在心裏。至於寫給凜天師的信,他們自然是早早準備好的,依照霜月君的囑託附上了她的稱號與身份。這陣人已經很多了,三人重新排了一陣隊伍。走到香壇面前,寒觴引燃這封信,讓灰燼落在裏面。接着,他們又拜了拜牌位。

    誰也沒有說話,都只是默默地上香、鞠躬。他們都懷着各自的心事,只有在這一刻,共同的沉默纔是某種被默許的儀式。其他時候,他們不敢像現在這樣安靜,否則心中不好的念頭就會恣意蔓延。唯在這種地方,香的氣息蔓延在每一個角落,也充斥了空蕩蕩的軀殼,有些複雜的東西沉澱下來,讓人們的腦袋變得輕盈,心也隨之平靜。即使是暫時的,這難得的安寧也難能可貴。

    剛走出生祠,他們又遇到了一位熟人。

    “如月君……?”

    聆鵷以爲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但她很快確定,這一定是如月君沒錯。她的頭髮上還插着美麗的梅花,看上去依然十分新鮮。即便到了深春,也如盛放於凜冬般傲然。

    她笑着,也像那梅花一樣。

    “真巧啊,又見面了。”

    “好久不見。”謝轍打了招呼,問道,“您近來在忙什麼?還在追查……那個知縣麼?還是陶姑娘的事?”

    如月君搖搖頭,聳肩道:“別提啦,遇到更麻煩的事要處理。”

    三人的表情都略顯凝重。那兩個惡使,已經是很令人頭疼的角色,沒想到還有更麻煩的事。寒觴想到了什麼,忽然皺起眉,說道:

    “既然您這麼說……還出現在這裏。該不會,是黛巒城……”

    “噓——可別讓人聽見。若是引起恐慌,或打草驚蛇,就有些難辦了。”如月君的笑顯得有些尷尬,“你們找到住處了麼?我們還是在沒人的地方說吧。我現在不趕時間。”

    既然如此,他們便很快找了住處。不過客棧櫃檯處的人不知去哪兒了,半晌沒人搭理,寒觴便與聆鵷倚在櫃邊等待。如月君說她去後院找找人,謝轍便隨她一起去。

    走在一塊兒的時候,謝轍對如月君說:“我能委託您一件事嗎?”

    “咦?稀奇了,有什麼事兒還得拜託我?不過你說吧,若是不難,我一定幫忙。”

    “葉姑娘的情況……不是很好。”謝轍壓低聲音,語氣有些猶豫,“我們中途曾結識了一位友人,但她出了意外,聆鵷覺得……是自己害的。雖然我們無從考證,但她的右臂,確實曾遭到活屍襲擊。現已痊癒,但經過高人點化,靈力似是太過活躍……她擔心自己又會做出什麼不好的舉動。我們見過霜月君,她用藍珀幫過忙,但這說到底不一定算得上病,我們不知還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她一個人住客房,我們不放心,既然您是六道無常,一定——能應付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況吧?”

    “哦——”如月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要想知道詳細的事,我可以抽空給您解釋一下。”

    “無妨,我大概知道了。說實話,我看她最多是有些沒精神,還以爲她沒休息好,竟不知出了這等大事。不過我今夜就要行動,怕是不能時刻看着葉姑娘啊……要不等我講完,你們幾個先睡一覺?等到晚上,我喊你們幫忙打打下手。”

    “呃?我與寒觴是沒問題,但——”

    “放心放心,很安全的。”如月君拍拍胸脯,“根據情報,不過是調查一些殘餘的偶人。在黛巒城,應當不會再有大魚停留了。”

    “偶人?”謝轍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這時候,寒觴忽然撩開後院的門簾,衝兩人喊話:

    “掌櫃的來了,我們先上樓吧。”

    “誒,好咧。”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