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六十一回:危若朝露
    “寒舍能吸引六道無常大駕光臨,鄙人不勝榮幸。”

    雖然語氣平淡,他的用詞卻是如此陰陽怪氣。謝轍他們都聽出來,看樣子,他應該暗指薛彌音的事了。無庸家族的人真是遍佈人間各個角落,不動聲色地窺探着江湖上的各種風吹草動。然而,他們是何時被他盯上的?還是說不過是巧合罷了?

    “別說那些沒用的。你若識相,就該如實招來溫酒的去向!你休想蠱惑他與惡使共事!”

    “那位兄弟,可是自願找到我的。”說這話時,讕並沒有正眼看寒觴。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如月君身上。

    “一派胡言!你以爲我會信你滿嘴的謊話嗎?”

    “既然認定我說的是謊言,又何苦從我口中尋求答案呢?”他眯起眼瞥向寒觴,“還是說,你想聽的就是假話麼?”

    “你——”

    寒觴似是從未這樣失態,卻毫無辦法。主動權在對方手中,像蛇被人捏住七寸般難受。

    “不如還是說說你們那位……女性朋友吧。”他的視線重新回到如月君身上,“我依稀記得,那是位尋常的普通人,而不是什麼六道無常。看來你們應該是——吵架了?”

    聆鵷的指甲深深嵌在手心的皮膚裏,掐出一個個紅色的小月牙。右手的指甲好像長得比左邊更快,手中的疼痛也更爲明顯。但她不在乎這個,她只覺得被這妖怪戳了軟肋,心裏涌起一陣酸楚。而妄語的妖怪好像以此爲樂,竟刻意衝她露出一個微笑來。

    “似乎是說中了。那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吧——她好像是認識了新朋友,也有可能是……以前的。雖然那是個妖怪,不過,我的人看到她們非常喜悅地走在街上,似乎比與你們在一起時快樂得多。看來,擺脫你們幾個,對她而言真是個好消息。”

    “別聽他放屁,沒一句人話。”寒觴及時提醒了聆鵷。

    “可、可她……她還活着嗎?”

    這自然是聆鵷最關心的問題。謝轍看了一眼她,無聲地嘆了口氣。讕又笑了,笑得不懷好意。他雲淡風輕地說道:

    “誰知道呢,我的人看到的應當不是鬼魂。不過,既然與妖怪在一起,她已經變成了妖怪也說不定。”

    “你胡說!”聆鵷憤恨地喊出聲。

    寒觴也厲聲道:“別跟他廢話!既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讓他閉嘴!”

    寒觴提着劍便迎面上前,冷卻的劍身瞬間恢復成先前的灼紅。站在磚堆上的讕發出一陣低沉的輕笑,並不躲閃。謝轍剛將“當心”二字脫口而出,寒觴的劍就砍到了一層看不見的罩子上。但前方的讕沒有做任何指訣,也未念任何咒語,空氣牆是憑空出現的。

    環顧四周,那些偶人都伸出了手。因爲它們的身高相仿,舉起的手的高度又十分統一,看上去整齊又可怖。從它們身上散發出微弱的靈力編織成一道無形的結界,替它們的控制者擋下一次突然的襲擊。寒觴與聆鵷也終於意識到,他並非是一個人在戰鬥。

    顯然,與此時的他正面對抗不是明智之舉。但是還能怎麼樣呢?他勢必要將這座宅院夷爲平地,他們幾個不速之客更不可能逃出生天。交戰在所難免。他們都很清楚,這些偶人雖然會法術,也能給他們帶來不小的麻煩,但最重要的其實還在於操縱者本身。只要他失去控制偶人的能力,這些傀儡也不足爲懼。可這談何容易?

    寒觴砍出第二劍,第三劍。一劍比一劍用力,一劍比一劍狠毒。但這完全是徒勞的,偶人所能釋放的靈力比他們想的更爲充沛。月亮凝視着一切。月光下,他的劍光依然惹眼。他們自然是不會讓寒觴一個人戰鬥的。很快,謝轍與如月君交換眼神,便左右各自攻向那羣被控制的偶人。場面立刻變得混亂起來,聆鵷有些無措地站在中央,看着他們使盡渾身解數與這些可怕的“人”打鬥。真人與假人的身影在她面前交錯閃現,唯一不動的便是遠處那傲然站立的指揮者。她不禁感到有些害怕——若是這裏的偶人兵團完全由他一人控制,那他的實力一定也不容小覷。普通人身處一處戰場就已殫精竭慮,他是如何同時進行三場戰鬥的?

    黑色的幕布下,他那僅存的眼睛散發的寒光似乎穿透這個戰場,直直刺在她身上。她感到很不自在,因爲這眼神分明只是浮於表面,如此隨意、輕浮,沒正兒八經將她放在眼裏。只不過,他是通過這種方式,向場地上唯一沒有參與戰鬥的人,傳達出對她所在的團體的嘲弄。聆鵷沒有辦法,她不知該怎麼做。在這片混亂中,她顯然無法明哲保身。很快,有一個偶人突兀地衝進她的視野,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她很害怕,比石獅子活過來還要害怕。石獅子再怎麼說外形也是一個獅子,是與它象徵的力量所匹配的,可這是人,是以她自身作爲藍本的造物。這種熟悉的惶恐感,令她想起當時在陶逐的房間時,被紙人所追逐的恐懼。她慌忙逃開,可這假人的速度卻比她還快。聆鵷一腳絆在地上,那長髮的偶人女鬼似的撲來,她立刻用力甩出胳膊,試圖將它推開。

    “咔!”

    一聲奇異的巨響過後,聆鵷並沒有迎來預想中的襲擊。她的手臂還僵在半空,雙目仍然緊閉。慢慢地,她試圖張開雙眼,看向之前迎面襲擊的偶人。令她意外的是,那偶人竟然被打出一丈遠,胸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它已經倒下了,但四肢都以奇異的角度翻折,像四條桌子腿一樣將自己的身體重新撐起來,而中央就是那黑漆漆的洞。陶片裂了,破碎的部分落入它自己的體內,隨着它的掙扎發出摩擦聲來。它像是垂死掙扎的人類一般——更像那些被襲擊到要害,卻沒有死透的活屍。聆鵷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雖然不像高度腐爛的活屍那般惡臭,卻也足夠令人反胃。像生鏽的鐵混雜着海鮮的腥臭,她很難形容。她捂住嘴,防止自己就這麼吐出來。

    這聲響令那三人也停了下來。他們不再進攻,只是簡單地抵擋偶人的攻擊。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將一部分精力轉移到這處聲源,並看到了令他們驚訝的一幕。這當然值得驚訝,因爲三人各自都使勁渾身解數,卻沒有一人能成功將偶人打爛,聆鵷竟輕易做到了這點。

    或許……她能做出來,纔是正常的。

    她那活死人的手蘊含着比任何人所想更爲不凡的力量——糟糕的是,敵人也注意到了。聆鵷隱隱覺得,之前隨意注視着自己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若說之前讕放了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一馬的話,現在他便要將其視爲威脅了。很多偶人朝着她衝過去,她的朋友自然也料到這點。謝轍與寒觴都拿着劍,如月君憑藉赤手空拳,三人聚攏在她身邊,擋下那些偶人的襲擊。即便缺了一條右臂,如月君還是靠單手給偶人使了一記沉重的過肩摔。她對自己的軀體仍支配自如,正如從未殘缺。她隨後對謝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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