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六十六回:意味深長
    皋月君繼續解釋道:“顧名思義,整座天狗冢就是一座大型的墓葬,是天狗的領域。所有的天狗,無論是自由之身,抑或揹負契約,不管是衰老病故,還是傷殘橫死,它們都會在生命的終結之時,奔赴同一個歸處,於天狗冢長眠。然而在那裏,卻始終存留着天狗始祖的詛咒。”

    “詛咒?進入天狗冢的人有去無回,這就是詛咒的內容嗎?”尹歸鴻敏銳地問。

    “‘此乃天狗安魂之所,不得擅入,不容玷污;敢擾吾族清淨之人,有死無生,有來無回。’”皋月君輕聲道,“至少傳說中,天狗始祖留下的詛咒,正是如此嚴厲。”

    “若是我不親身走上一趟,又如何知道那裏真是絕地?”

    “說的也是。”皋月君若有所思,“既是朽月大人叫你前往,想來不是要你白白送死的意思。畢竟,這把燼滅牙,他還讓你帶在身上呢。”

    她的話兒說得不算難聽,尹歸鴻卻皺起了眉。她也很清楚,教人找死的事兒,不能說朽月君幹不出來,只是他不可能賠了這件兵器罷了。是了,就算在這個無常鬼看來,這把刀比他一條人命更重要得多的事實,也是無比自然,順理成章。

    即便他早就能想到,這一點仍令他竄起一陣無名火來,悶悶地燒得慌。他尹歸鴻當真就如此不堪,還是在所有六道無常眼裏,都視區區凡人賤命比草輕?

    皋月君又像是在沉思了,眼睫低垂着,不經意流露出一種別樣的憂愁。尹歸鴻端起茶盞,在手裏轉動着,似要靠掌心的涼意冷卻心中咬噬的不甘。短暫的沉默後,皋月君問道:

    “你可知曉,你這把彎刀的來歷?”

    “前任水無君所鍛造,六道刀劍之一,寄寓畜生道。刀身取自千年前諸神之戰中,蟒神摩睺羅迦的獠牙。可是如此?”

    “確乎如此。”皋月君頷首,“你也許有所不知,這牙的主人,與天狗的始祖曾有一場惡戰。妾身妄加揣測,朽月大人讓你帶着它直接去天狗冢,也許考慮到了這一點。”

    尹歸鴻似懂非懂,覺得自己彷彿抓到了什麼關竅。果然,皋月君接着說道:

    “說不準,這牙——這刀,會因此在某種意義上,予你一些庇護。由妖怪的髮膚骨血煉製的器物,即使在妖物本身消亡以後,依然會產生共鳴,或是……相互排斥。蟒神的鉤牙,想來會厭棄天狗,竭力避免自己被遺落在天狗的領地上。如此說來,它必須要在一定程度上,護佑它的持有者,好使他能活着帶它離開。”

    “原來還有這層意思。”

    尹歸鴻聽明白了。沒想到朽月君平時看着沒個正形,考慮事情倒還算周全,把這樣的因素也計算在內。

    “那麼,該談正題了。”

    皋月君最後強調道:

    “妾身自是知道去天狗冢的路要如何走。只是無論妾身,還是手下的孩子們,都不曾去過那裏。妾身只能說,祝你一路順風,有去有回。”

    尹歸鴻擰着眉,仍有話說:“那麼,既然要告訴我路線,需要什麼樣的報酬?這還是先談妥爲好。”

    “報酬?”皋月君掩口一笑。“既然是熟人引薦,便不談價錢了。”

    “可我知道歿影閣的規矩,你們這裏,想獲得什麼,不都是要付出相應的東西作爲交換嗎?”尹歸鴻似是不解,又像在警惕。

    “就當是……給熟人幫個小忙。畢竟,向你告知此事,妾身並無損失,而後如何處理、如何利用這個消息,完全靠你自己。天狗冢兇險,除了指出路徑,妾身屬實不能幫上什麼。”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幾個時辰。來時是午後,而等尹歸鴻離開歿影閣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他沒有再見到先前的妖怪,談話結束後,皋月君喊來了另一個手下,是女孩外貌的妖物,喚作朱桐。他跟在朱桐身後,不知又繞了幾個彎,待眼前開闊起來,便是一片夕照景色了。

    這裏與他來時的風景並不相同,就算錯綜複雜的山洞再怎麼使人摸不清東南西北,景觀的差異就足夠讓他明白,朱桐並沒有帶着他走來時的路。興許是出於所謂保密的緣故,有意爲之也說不定。

    不過,引起他注意的並不是景物。剛走了沒幾步,他聽見不遠處傳來人聲。聽起來,像是有誰在爭執,但也算不得激烈,就彷彿爭執的人在竭力剋制一樣。尹歸鴻沒想到歿影閣外還有別人,多少有些驚訝。

    “沒想到,你們這兒還挺熱鬧。”

    他假裝隨意,半是試探地說道。朱桐踢了踢腳邊石子兒,扭頭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

    “這個嘛,其實我們現在不大接待外人了。能放你進來,都是因爲你是貴客呀。”

    她四兩撥千斤,一下堵上了話頭。尹歸鴻哽了一下:

    “……那我是不是該謝謝擡舉?”

    “不用客氣喔。”朱桐笑嘻嘻地說,“喏,差不多就送你到這裏吧?不要到處亂走哦,希望下次見面,你還是貴客,而不是……什麼別的東西。”

    她惡作劇一樣拖長了調子,發出輕輕的笑聲,擺了擺手,回身往來處走去了。

    尹歸鴻擡起頭,辨認了一下方位,沿着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也許是因爲剛剛完成了一個目標,又或者這一下午的對話與思考佔據了精力,他的腳步不如平日利落,反倒有些拖沓,就像在迷茫似的。

    隨着他緩步慢行,天色漸漸昏沉下來,雖未黑透,道路卻顯得矇昧不明瞭。

    他有一絲絲疲憊,心裏知道並不是不能再走,但也不再那樣急於趕路。路旁有一截倒伏的樹木,他走到近旁,乾脆解下刀,坐了下來,將刀連鞘橫放在膝蓋上。

    尹歸鴻垂着頭,掩蓋了眉宇間的倦色,出神地望着枕在膝上的燼滅牙。他的手指在刀鞘上輕撫,這刀形制確實特別,以至於並沒有現成的刀鞘適用,現在這一副,還是他親手做的。他的確還算珍惜這把兇刃,知曉它的價值與力量,也在戰鬥中信任它,得益於它賦予的助力,甚至因這種種談得上有些喜愛上這被強塞來的毒刀。只是,在那樣詭譎莫名的地方,他要將性命託付給它嗎?賭它會出於某種玄之又玄的感應,給予他什麼能護他逃出生天的庇佑?

    前往天狗冢,按這條路一步步往下走……

    他似是在思忖,又如走了神,或潛意識裏遏制自己,不讓自己再想下去。即使真有什麼懷疑,也不曾在他腦海裏冒出泡來。

    這片刻的工夫,他來時的路上又走來一個人。看樣子,正是從先前爭執發生的地方來的。尹歸鴻警覺地擡起眼,看到那人一頭雪發,披着鶴氅,神態清淨,一看就像是個修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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