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一百七十五回:意絕念斷
    鬼手的故事,被收錄在許多志怪話本中,版本有很多種。最初的說法,和它的起源地,都已經無從考證。比起很多流傳至今的故事,這個算不上特別熱門。

    故事的開始大同小異。住在林地的人,就給孩子說主角是個樵夫;住在海邊的,說主角是個漁夫;住在城裏的,就說是挑夫。反正,都是最接近當地的樸素形象。總而言之,男主人公是個勤勞上進的老實人,因爲一次意外失去了雙手。可能是被刀砍了,也可能是被長牙的魚喫掉,也可能是被惡人打斷,反正是沒有了。他終日哭泣,向上蒼控訴命運的不公,連眼淚也無法擦拭。機緣巧合下,他得到了一雙不屬於自己的手。這裏的說法也有很多,有說是夢裏得到的,醒來後手便長了回來,也有說是他神婆姥姥給他接上的,還有說是他在墓地裏撿的。從手腕起,這雙手的皮膚便與他自身有一道清晰的線。他自己的皮膚因爲終日擼起袖子趕貨,顯得粗糙黝黑,手卻白皙纖細。自從得到這雙鬼手,他便意外地發現自己能用它拿起畫裏的東西。不論山珍海味還是錦羅綢緞,不論金銀珠寶還是奇花異獸,只要是被畫出來的東西,他都能得到,取出以後,畫裏的東西就消失了。而且不管是被畫在紙上、地上、還是牆上,是拿墨、硃砂還是其他顏料作畫,他也都可以觸碰。在有些故事裏,這雙手還能讓他穿過牆壁,去拿室內的東西。

    不便之處也並非沒有。時常有一個女鬼給他託夢,不斷告誡他不能做一些事,否則便會有不好的事發生。教育孩子的版本,通常是說不能拿手做壞事,不然這雙手就不靈了——或者會掉下來。但也有的故事說,女鬼不許他把祕密說給別人,不然就要了他的命。

    “這故事在妖怪裏也很有名。”那位公子說,“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正是一位妖怪中的老者講給我的。她所說的故事的結局是這樣的:國君其實很早前就聽說了這奇人軼事,覬覦鬼手的力量,故意在他進宮時設宴招待,並讓自己的女兒誘惑他。他終歸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窮小子,就這樣被迷得神魂顛倒,輕易地中了國君的圈套。夜裏,在公主故作嬌嗔的軟磨硬泡下,他說出了自己的祕密。之後,公主哄騙他喝下毒酒,他便毒發身亡。國君砍下了那雙鬼手,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叫死牢裏的囚犯來,砍掉他們的手再接上作爲實驗的話……他們謀反了,該如何是好?最終,國君又對公主百般勸說,砍下她的手,再將鬼手用一針一線生生縫上。”

    過了這麼久,水溫已經有些冷了,聽到這兒的聆鵷只覺渾身發冷。她不禁抱緊了雙臂,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沒入水中,只留一張臉浮在水面。

    “那、那她得到鬼手的力量了嗎?”

    “自幼嬌生慣養的公主生生疼死了,貪婪的國君永遠失去了他唯一的女兒。”

    “呃……想來也是。”

    聆鵷在水下不自覺地抓緊自己的右臂。他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無庸氏的人,該不會把她的胳膊也砍下來吧?想想那些沒有臉的妖怪,一看便是拼接出來的。她知道,這羣人對待妖怪很壞很壞,可不一定看在自己是個大活人的份上發什麼善心。

    大概是猜到聆鵷在想什麼,那位公子在門口說道:

    “姑娘還請放心,他們不會冒險將你的手砍下來。倘若真有誰要這麼做,雖不知我的話有多少分量,但也會極力制止的。”

    “……還是謝謝你了。”

    聆鵷這話並不算真心,她覺得,那人可能只是跟自己客氣一下。不過在這時候,不說什麼嚇唬她的話,她已經很欣慰了。

    “姑娘你的手臂……該不會也是被砍掉以後才接上的吧?”

    “哪裏的話!”聆鵷着急地從水中嘩啦坐起,“這可是我自己的手,一直都是!”

    “哈哈哈哈,我想也是。是我冒昧了,您別激動。那你這手……是怎麼變成這樣的?莫非你生來如此?”

    “……倒也不是。”

    葉聆鵷權衡再三,覺得這件事可以透露一二——除了歸海氏的存在。無庸家將妖怪視爲工具,這位公子又和他們是朋友,倘若說出來,或許會給龍族帶來麻煩。她便只說了自己是如何被活屍劃傷,之後痊癒,又在一次意外中發現這件能力的事。

    那位公子沉吟許久,問道:

    “那,你有沒有試試別的東西?其他的畫或是文字,你能抓出來什麼嗎?”

    “倒也試過。但除了萬鬼志,都不行。”

    “唔,萬鬼志是上一任涼月君,用自己的鮮血所著的書,記載了自己上任到離去之前,人世上所有妖怪的記憶。你所抓取的,我個人覺得,是妖怪的記憶構成的虛像,並非是它們自身。”

    “我想也是……”

    “所以神奇的不一定是你的‘鬼手’嘛。”公子笑着說,“你看,走無常的血、妖怪的記憶、存放已久的書頁……條件有很多。儘管你的手,或許能做到很多事,但締造妖物恐怕有諸多條件限制。雖然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擔心什麼……但目前爲止,你可以安心些。”

    葉聆鵷知道他是想說些安慰自己,讓自己放鬆的話。可她只是敷衍地“嗯”了一聲,便沒話迴應了。被困住的又不是他,豈是他說兩句就使自己能放鬆警惕的?

    又過了一陣,兩人都不再說話。那位公子又將樂器湊在脣邊,吹奏起另一首曲子。這也是聆鵷從未聽過的,一樣好聽,不過比起先前那首要歡快一些。大概這也是他自創的吧。

    聆鵷已經不再是坐以待斃的人了。

    “那個,你能幫我拿一條毯子嗎?”聆鵷說,“我洗好了,可覺得太冷了,單換件衣服不夠。能不能,替我找個厚些的毯子?搭在屏風上就好……”

    樂聲停了一陣。那位公子稍加思索,道:

    “嗯,過了這麼久,水應該是涼了。你記得擦乾水,不要着涼,我替你尋件毯子。”

    聆鵷一直死死盯着屏風後的影子。終於,那位公子的影子消失了。她仔細聽着那陣輕盈的腳步越走越遠,然後迅速開始自己的行動。她先是飛快地穿好衣服,然後繞過屏風,在屋內仔細傾聽外面的動靜。當確認屋外空無一人時,她跑了出去,在空蕩蕩的室內疾步前行。她當然不清楚這座建築的構造,只是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跑——只要不走她曾來的路就可以了。可是,她越走越覺得不對頭。這裏實在太空了,卻沒有一個人。當跑到走廊裏時,兩邊都是一扇扇房門,而且沒有任何標識。她試着隨機推拉一些門,卻像是牆的一部分似的紋絲不動,她又沒有膽量去敲,怕引來他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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