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零六回:風雲際會
    她們應該怎麼做?

    這是薛彌音最想知道的問題。

    一路上,她與久別重逢的人聊了許多。她越來越覺得,在她們別離期間,這位少女的成長速度遠超她的想象。不論什麼事,她都有辦法;不論做什麼,她都有規劃。在進山之前,一切該準備的東西她都與彌音合計好了,甚至還有許多彌音忽略的物件。看來,妙妙是在野外生存的一把好手。妖怪都有這樣的本能嗎?

    然而,關於得到降魔杵的方法,她卻未與彌音說太多。

    目前她們可以確定的是,降魔杵被一個左衽門的人帶在身上。原本跟着妙妙,彌音覺得自己都不用帶着腦子,就想跟着一個可靠的姐妹旅行一般,長着兩條腿會跟着跑便行了。但關於奪杵的事,她與友人討論再三,終究還是被說服了。在爭辯的過程中,妙妙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彌音甚至覺她的口才像個縱橫生意場的老手,自己完全無法站在年長者的位置說些什麼。雖然她身邊還是熟悉的那個人,她卻感到,自己像是被說服着參演了一場危險的過家家,而且沒有退路。

    從別人手中拿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當然是一件危險的事。即使站在這裏,直面對方,薛彌音心裏也很清楚,像降魔杵這樣的法器,對方絕不會拱手相送。縱使妙妙能長出兩張嘴巴四個舌頭,也不能憑對着自己似的口才說服對方。那麼,選擇只可能有一種。

    靠搶的。

    “因爲是左衽門的人,殺了很多人,所以一定死有餘辜吧。”

    這句話是打她們重逢以來,薛彌音聽到最恐怖的一句。

    更恐怖的是,她不覺得這話有什麼錯。

    薛彌音不在乎那人殺了多少人,也不在乎那人的生死。她只想知道,既然手握神杵,習便天下武學,那她們該如何對付這樣的絕世高手?三寸不爛之舌只是個笑話,就算是傻子,也不會憑藉對方三言兩語,就將畢生武學拱手相送的。

    妙妙卻說,她有辦法。

    她們運氣很好,登山的第一天晚上,便得知了一條有效的情報。在雪地裏共跋涉三日,二人終於來到了目標的目前。可以說,這一切順利得出奇。也如妙妙所說的一樣,這位帶着降魔杵的女性,胸前的黑衣壓了左衽。因爲都是純淨的黑色,薛彌音那雙在茫茫白雪中有些遲鈍的眼睛,辨認半晌纔看清楚了。

    “這位姐姐,能否行個方便?”

    隗冬臨微側過臉,目光卻緊盯着蛇的妖怪。她大約聽清楚了,但什麼都沒有說。

    “我們聽聞傳說中的降魔杵在您手中,便不遠萬里,專程來見您一面,只爲一睹法器的風采。希望姐姐看在我們如此遷承的份上,能將了卻我們的心願。”

    薛彌音的手不禁攥緊了三味線的琴桿。與兩人相隔一丈的那個女性,給她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是因爲她穿着一身漆黑,像是東國那邊的喪服嗎?她還帶着一頂大大的箬笠,與這身嚴肅規整的衣服顯得格格不入。即使沒有靠近,彌音也覺得她很高,畢竟她的身形是如此細長,看上去有些可怕。她不禁想起過去在某戶住家聽過的故事,講的是雪後的遠山上會出現細長的黑影,如鬼魅般移動着,看到它的小孩就會被勾了魂魄,情不自禁地追到山中去,再也回不來。儘管是嚇唬小孩,防止他們貪玩被人牙子拐賣的教育故事,彌音回憶起來仍不禁感到一陣惡寒。她原本都要淡忘了這個故事纔對。

    妙妙她……要與這樣的殺手爲敵嗎?

    她僵硬地轉過頭,看着這位信心滿滿的友人。她臉上仍帶着燦爛的笑,就彷彿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足爲懼。終於,那個戴着箬笠的女人緩緩摘下帽子,像一尊雕像突然活過來一樣。她露出那張令人驚駭的臉,彌音倒吸一口冷氣。

    妙妙她——真要與這樣的怪物爲敵?

    到這個距離,薛彌音已經看得足夠清楚,並且確定那絕不是什麼簡單的面具。它幾乎是那女人的一部分,牢牢附着在她臉上,像是一半的皮膚。而在那裏的眼睛是一層淡淡的白,看不到瞳孔。是眼睛被凍壞了,還是眼瞼上乾脆覆着一層薄霜,彌音不得而知。

    “你們是左衽門派來的?”

    她開口了,聲音也如這終年不化的雪般冰冷。

    “唔,怎麼想都不是這樣吧?”妙妙攤開手,“看我們的衣服,與您可並不相通。”

    “我想也是。畢竟,門主不可能忽然反悔。”

    薛彌音側過頭,輕聲對友人提問:“左衽門也有門主嗎?”

    “沒有。”隔着老遠,隗冬臨竟聽清楚了,“只是我們傾向於稱他爲門主。既然如此……看來你們不是。那麼就是敵人。”

    “您的世界可真是非黑即白呀……不是你們的人,就一定是敵人嗎?”

    “不是我們的人,卻費盡心思來見我的人,是敵人。”

    薛彌音捏了把冷汗。這個女人可真夠精明的。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不然她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拿着法器這麼些年,不僅平安無事,還無人知曉。一陣強勁的冷風從山坡上吹過,將她那沉甸甸的頭髮吹了起來。那些鉛灰的長髮原本掠過她的膝蓋,現在都像發了瘋似的狂亂舞動。薛彌音本能地感到不安,但並不準備退縮。畢竟正如妙妙說過的:來都來了,難道要空手回去麼?

    “你們從哪兒來?”她問,“從哪處靈脈?”

    她難道不知道附近的靈脈分佈麼?薛彌音不清楚她是真心發問,還是隨口說說。

    妙妙說道:“不如您先讓我們一飽眼福,我們再告訴您我們的來處。這樣才顯得公平,對不對?”

    “……你們趁早回去吧。天色還不算晚,等黑下來,就不好認路了。”

    看來,這女人是想把她倆當小孩一樣打發走了。這語氣,像是在給她們下最後通牒。薛彌音還不知該做些什麼,眼裏卻突然闖入一道長長的紅色。她還沒看清是什麼,只見那紅色兀自衝向了那個女人。接着是第二道紅色,它如之前那根一樣纖長,在白茫茫的世界裏格外醒目。彌音終於看清楚了——那是兩道赤色綢帶。它們的源頭在妙妙的手中,末梢牢牢困在隗冬臨的身上。紅色遮蓋了黑色,只露出她枯槁的長髮。

    那女人面無表情,一點兒也不覺得困擾似的。

    薛彌音只覺得驚訝。這麼長的紅綢,妙妙究竟藏在何處?這難道是她的武器嗎?只見她用力一振,兩股氣浪整齊地並肩而行,靈活極了。到了末梢,它們像有力的雙手一般將目標狠狠從天上拋了出去。彌音看到空中一個黑點揚了起來,像一隻振翅的雄鷹。接着,她從高處直直落下,到了更遠的地方。她們不知情況如何,尚未打算上前查看。可就在她墜入雪地後,一陣白色的雪浪迎面而來,帶着一股肅殺的寒氣。兩人被吹得無法前進,好一陣,風浪才停息下來,而她們身後堆起了一道圓弧的雪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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