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 第二百三十七回:日甚一日
    當熟悉的夢再度降臨時,吟鵷的心中涌起一股不自然的親切來。

    吟鵷之所以清楚這是一個夢,是因爲她正在高高的天上。她怎麼會在現實中展翅高飛呢?當然不會,那這自然便是一場夢了。天瓦藍瓦藍的,雲離她很近,似乎觸手可及。於是她當真伸出手去觸碰那些飄忽的雲彩,彷彿真感到一絲涼意,像是在現實中碰到一樣。可雲朵摸上去究竟是什麼感覺,她也不知道。

    她的手是紅色的。確切地說,是紅色的羽翼。這便是這場夢不同尋常的地方了。以往,她都是站在地上,靜靜地凝視那赤色巨鳥在高空盤旋,直到從天而降,消失在一望無際的林海。這次,她乾脆就成了那隻鳥成了她最不喜歡的意象,在天上展翅翱翔。

    若是這樣飛下去,她也會像之前看到的那樣燃燒殆盡嗎?她也會周身燃起火焰,拖着長長的煙霧在天上留下軌跡嗎?大概是夏夜太過悶熱,她的確覺得自己快要燃燒起來,但暫時還沒有。這場夢的感覺很真實,她不禁將羽翼伸直,任憑自己隨風恣意翱翔。即便是在夢裏,這樣的感覺還是很舒服。風呼嘯着迎面而來,下方是漫無邊際的森林,每一棵樹都變得很小很小,看不出形狀,只遠遠覺得是一片綠色的海洋。

    也許就這麼飛下去也不錯,她忽然想。世界好像沒有盡頭,時間也好像沒有盡頭。可能突然她就會在某一刻迎來黃昏,然後,晚霞會將她點燃,讓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成爲它們的一部分。她這麼想着,昂起頭,於是真的看到下沉的夕陽。或許是因爲她這麼想,這場夢就這麼發生了,畢竟這是她自己的夢。

    若是在醒來之前,能夠暢快地在這裏發出歡快的鳴聲該有多好。她記得,記得夢裏的赤鳥迦陵頻伽曾發出悲悸的鳴啼。但若是她自己,她不會這麼做,她一定要締造不同尋常的畫面。她深吸一口氣,胸前的絨毛都膨脹起來。接着,她張開鋒利的喙

    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連在夢裏也沒有說話的權利嗎?她不明白,先前分明都是可以的,難道她的身體已經適應了無法說話的生活?吟鵷實在不甘心,又張嘴想要奮力地大喊出聲。可她越是努力,喉嚨就越被緊鎖,怎麼都喊不出聲,連氣也要上不來了。這感覺就像是有人扼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感到焦慮了,試着與這場荒唐的夢抗爭,試着與這悲慘的命運抗爭。她不要習慣不能說話的日子永遠不要。

    嗓子裏像是卡住一塊燒紅的炭,喉頭灼熱無比。隨着她拼盡全力的又一次嘗試,一團烈焰從她的口中迸發而出。長長的火焰掃過林海,竟輕易地將它點燃。隨着太陽愈發西斜,天空愈發昏黃、硃紅,這下方的山林也成了一片赤色的火海,與天幕相互照映。吟鵷覺得自己像是落入煉獄一般痛苦而煎熬。在翅膀毫無規律地扇動着時,她突然發現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這人還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頸。這人她見過!他的臉分明是上次帶着一個小男孩的成年男性就是那個將她推下水的男孩!

    吟鵷太痛苦了。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莫名其妙夢到這個本該忘記的可惡的人,更不知道這場噩夢何時才能結束。她不斷地掙扎着,甩動身體,或是飛得忽高忽低,都無法將這張討厭的臉從視線內擺脫。他就像是普通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被自己帶着飛行,因爲他根本不會受到任何阻力與慣性的影響。就好像……被扼住喉嚨這一幕被刻在眼裏一樣。

    她一頭扎進山間的火海中去。

    從高處墜落的夢很容易讓人醒來,但不知爲何,這場夢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在這片火海之中,她竟一頭扎進了一片湖泊。在入水的前一刻,她隱約覺得這場景也與當時被推下去的湖有些相似。水也是滾燙的,她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強烈的窒息感將她包裹起來。不多時,她終於從湖邊狼狽地爬了出來,卻發現,周圍仍是一片蔥蔥郁郁,一點兒火星也沒有。

    “真是場危險的夢啊。”

    是鶯月君的聲音。雖然她有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吟鵷就是有種感覺,聲音的主人一定是她。果不其然,一個美麗的女性面孔身着華衣,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端端地坐着,姿態優雅,像是之前就着平靜的湖面梳妝打扮。

    吟鵷意識到自己可以說話了。

    “這夢,是你搞的鬼?”

    “胡說什麼?我雖有這樣做的能力,可從沒想着害你,還是我讓這可怕的夢變得安全許多呢。你心緒的穩定對我而言至關重要,我是絕不會將你置於不安的境地。”

    “……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這可是你的夢啊。夢是許多事物的橋樑,甚至藏匿着前世今生的祕密。”

    “是這樣嗎?”

    “是的呀。”

    吟鵷想,凜天師曾告訴自己,她的前世就是迦陵頻伽。只不過,她的前世與那天遇見的兩人究竟有什麼關係,她並不清楚。可仔細想來,他們倆的態度莫名其妙的,說的也是些奇奇怪怪的話,難不成真有什麼所謂前世今生的聯繫?

    “罷了,我不去想了。”吟鵷嘆了口氣,“這麼久沒見你,你又去哪兒了?最近一段時間不論在夢裏還是現實中,你都沒有出現了。你說你來幫我,可……”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麼?擔心什麼。我不來見你,當然是因爲尋找你妹妹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再怎麼催也快不了呢。”

    “好吧……我不催你。你這次來,難道是得到了什麼消息嗎?”

    吟鵷的眼裏燃起希望的火光。她殷切地望向鶯月君,而鶯月君不知不覺間又換了面孔。她那麼多張漂亮的臉,似乎都有自己的主意,想方設法要一佔高地。不過吟鵷想着,若是現世裏,她只有一個身體能夠使用的話,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千變萬化了。

    “很抱歉,沒什麼消息。我是來提醒你的。你與忱星姑娘不能再走這條路了。”

    “爲什麼?”

    “有惡使在,”鶯月君說,“是很危險的惡使。”

    “又是惡使嗎……這次又是誰?”

    “這次可不太一樣。是殺之惡使,楓。近來,他真的像是瘋了一樣。”

    “誒?”

    “你不知道麼?西邊匈奴來犯,已經打起來了。”

    鶯月君告訴她,殺已經去往國土邊境了。他的力量與日俱增,人們的戾氣越重,殺意越強,他的妖術就越強大。所有的惡使當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無法被殺死。人間的惡意是他們力量的源泉,到了那時,即便他們什麼也不做,無非是路過哪裏,都能掀起哪裏的血雨腥風。戰爭本身已經足夠可怕,更可怕的是他隨之帶來的更多問題。打仗需要兵馬糧草,需要錢。兵器要鑄,糧餉要發,這就加大了賦稅。人與馬要喫飽,也會在戰爭中死去。不及時處理的屍體會引發瘟疫,帶來更多的死亡。

    雖然這次朝廷派兵是爲了反擊,但匈奴的來犯也與以往不同。在過去,他們是有組織有計劃,專門截取朝廷的商隊來獲得物資。而且他們搶完就跑,絕不戀戰,這是他們生存的方式。隨着邊境軍事力量的加強,他們也很少鋌而走險了。可是這次,他們並沒有對商隊發起襲擊,而是直接動用投石車攻擊了城牆,這在過去可是前所未有的。這或許說明,楓已經通過某種途徑離開了國土,必須立刻讓哪位無常抓他回來,將他控制在一定範圍內。鶯月君說這樣的工作,可能是水無君做的。提到這個名字,吟鵷心裏還會泛起一絲波瀾。

    楓所鑄造的殺意,並非是簡單的攻擊欲、殺戮欲,而是一種帶有鮮明目的的有計劃性的情緒。否則,敵人可能會簡單地拎着刀劍,一個兩個跑到城牆邊上無組織無紀律地送死,但他們偏偏動用了投石車、火矢與燃油罐等軍事武器。這說明楓在利用殺欲本身製造更大的殺欲殺的目的與後果,便是奪取性命,降臨死亡,途徑上並不講究。因此,楓會做的就是將這些糟糕的事不斷擴大。爲了平衡各方的力量,他或許還會在某種程度上給予敵方支援,而這一切,都無關楓作爲一個孩子自身的意志。

    但楓還在距離吟鵷她們那麼遠的地方,爲什麼會對她們造成威脅?原來是楓在許多地方都留下了詛咒兵刃是殺欲的載體,極易控制持有他們的人。現在別說解決惡使的問題,就連處理他們造成的影響,都要將人累死呢。

    真是可怕的事呀,不能再往前走了。等醒來以後,一定要告訴忱星。她饒是沒有接到處理事件的單子,也是不會多管閒事的。

    吟鵷感到一陣悲涼她何時成爲這樣明哲保身的膽小鬼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