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五十六回:日詭影譎
    鬼仙姑與那名女子漫步在一條清澈的溪邊。晝夜早已經恢復成現世的樣子,太陽有規律地從東方的天空升起,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仔細看來,屬於鬼仙姑的那部分影子似乎散發着奇特的黑色粒子,像是光線將煙霧投射出來,卻沒看到任何煙霧的實體。關於她們已經走了多久,這並不重要,只是天氣隨着每一場雨,變得越來越涼爽,夏日全盛的炎熱已經成了過往。對她們二人來說,睡眠好像是件可有可無的事。

    她們說了許多。即便大部分時候,似是鬼仙姑一個人的評書。

    “所以你反擊了他?”她難得要笑出眼淚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那樣強的。大約,這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吧。哈哈哈哈哈——”

    鬼仙姑當真笑出眼淚,黑色的液體順着她蒼白的面頰徐徐流淌,落到地上,就消融在人的陰影之中,彷彿泛起一層看不見的漣漪。

    舍子殊並不能理解這究竟有多好笑,她只是平淡地闡述着:

    “他伸手過來,我感到強烈的妖力,像刀一樣直奔着我。”

    “你不會覺得害怕嗎?”

    “我應該覺得嗎?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但我反擊,心裏有聲音告訴我該這樣。”

    “所以你的手穿透他的表皮,深深地陷進去?還觸碰到他的心臟?”

    “也許吧,如果是人類,那裏應該是心臟纔對。但那裏很燙,像是一團火。”

    “那自然是業火紅蓮。”鬼仙姑抹了把眼淚,嘴角還掛着笑,“別忘了他是什麼。不過,你就這樣被他趕了出來,哈哈哈……真是不講道理啊!”

    “你們竟拿我做這樣的賭注。”

    這話似乎沒什麼特別的語氣,她不再說那件事。但鬼仙姑轉過頭,腳步放慢了些,好像在隔着頭髮認真地凝視着她。她深吸一口氣,壓住了嘴邊的笑,語氣似是正經許多。

    “那麼,你會因此感到憤怒嗎?”

    “憤怒?”舍子殊側目道,“我也不明白。就像是你覺得我應該恐懼時一樣。”

    “說實話,我也不知你從何而來。剛見面時我便知道,爲你卜算未來,並沒有什麼價值;而爲你回顧過去,得到的是連我也無法解讀的信息。你是很特別的存在,這無關你是否有妖怪的身份。許多事會因你而改變,我也不知道,來見你,將這些告訴你,究竟是不是將現世引導到那個未來所需要的事。雖然,我也不會刻意爭取什麼,改變什麼——所以我想,那便順其自然,滿足我的好奇心,特意來見見你吧。”

    “我還以爲你知道我的事。”

    “也不能說完全不知道。你的語氣,好像也不覺得失望。這些凡人會有的情緒,你都不曾擁有,卻大約知道該是什麼樣子,也知道如何表現。這究竟是你本能中的舉動,還是你之後學習而來,誰也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是,你的法力很強,像是上蒼特意賦予你的一種禮物。你還沒利用它做些傷天害理的事……因爲許多人若像你一樣,定會走上不該走的路,而你不同。在你內心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指引你向善——至少暫時是。”

    “何以見得?”

    “你昨天救了一隻蝴蝶。”鬼仙姑慢慢地說着,“它被一層薄薄的樹液黏住了,你上前輕輕捏起它的翅膀,將它放飛。你看着它,它顫抖着飛走——然後落到蜘蛛的網上。而這一次,你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看着。”

    舍子殊什麼都沒說,也只是靜靜看着她。這個女人的出現相較於一般人來說本就特別,可在她眼裏,不論妖魔鬼怪還是尋常人等,都是差不多的東西,畢竟她連自己是什麼也不清楚。不過鬼仙姑說的這段話,她有些不明白。

    “所以呢?你覺得我沒有再救它一次,還算得上善麼?”

    “我可以解釋你的想法,”鬼仙姑頓了頓,“卻不能完全理解你的動機。”

    “那麼,我是什麼想法?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第一次救它,是知道它無能爲力,若是一直放在這兒,不是被鳥兒喫掉,就是在這裏不斷掙扎,直到力竭而死。你第二次沒有救它,是它慌不擇路,自投羅網,若是再救它一次,佈網的蜘蛛便少一餐。你大約,是想到蜘蛛也會失去它的獵物吧?”

    舍子殊若有所思。她琢磨了一陣,露出猶豫的表情。良久,她才說道:

    “也許吧,我也不知我是如何想的。當時我只是單純覺得,或許冥冥中,它到了命數。”

    “你相信命運?那些所謂命中註定的事?”鬼仙姑流露出些許好奇。

    “……我說不清楚。我覺得很多事一定會發生,就像我置身其中,親身經歷過一樣。但在事情得以應驗之前,我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湊巧罷了。”

    “說不定是你前世的記憶?你這樣法力高強,能對過去的蛛絲馬跡捕風捉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前世啊……”

    也不是沒有可能。

    天已經完全亮了,森林中氤氳熱意。羣鳥從上方掠過,偶爾鳴叫幾聲。這裏大約有什麼水源,有種奇怪的青蛙總是發出特別嘶啞且刺耳的聲音。許多大小與顏色的蜻蜓從眼前你追我趕,時不時有哪隻冒失鬼擦着臉頰而過。

    “你之後決定去哪兒?”鬼仙姑問,“那傢伙心眼可不大,雖然不再允許你回去,卻一定會關注你的動向。不論你去哪兒,怕是都逃不過他的監視。”

    “沒什麼關係。”

    “走到這裏,我們就要分別了。”鬼仙姑指着一處青石板做成的林間茶桌,“我與人見面,只是順道帶着你。你有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你想做什麼事,也都由你。或者……你可以再停留一陣。我與那人說的話,也不是什麼聽不得的事。”

    “什麼聽不得的事?”

    真是神出鬼沒的人。不過那兩人似乎早有準備,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只是一直沒有戳穿罷了。聲音的主人從一旁的樹後走來,身上穿了件嶄新的衣裳,還繡着精細的花紋。但是,與這件衣裳形成鮮明對比的,大約要數她本人了。她的手臂與臉上,有一段段幾近平行的金色突起。再仔細看,這些小型突起間固定了一道細密的裂紋。但若不貼到臉上去觀察,這些小細節是看不清楚的。

    “鋦瓷?”鬼仙姑看了一眼。

    “找到這位金繕師傅可是費了老大的工夫。”來者唉聲嘆氣,“雖然許多人都能做這種差事,但要找到一個避世的、嘴巴規矩的師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再換一個身體不就好了?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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