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七十五回:暗室求物
    骸骨,到處都是骸骨。

    白森森的骸骨歪七扭八地散落着。有完整的,有殘缺的;有古老的,有新鮮的。無一例外的是它們都沒有血肉,寒觴所聞到的氣息,也只是不通風的地形下殘留的餘味罷了。

    還有……形似魚尾的骨刺。

    這些都是比較新的,上面殘留着粉紅色,寒觴甚至可以確定這就是芬芳的來源。這裏的氣息太混雜,他已經無法辨認,更不能確定問螢的方向。但謝轍比他眼尖,他一個箭步越過屍骨,上前拉拽問螢的手臂。她們藏匿在屍山之中,加之此地光線不足,確實不好看到。問螢似是早聽到他們的動靜,只是遲遲沒有迴應。寒觴也連忙趕來,發現妹妹的臉色很糟。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向跪坐在一旁的皎沫。

    她的長髮顯得那樣凌亂,那樣蒼白。是她法力退卻使得僞裝失效了嗎?真不敢相信,早上匆匆道別時,她雖身體不適,卻依然很有精氣神,與現在截然不同。在她的面前是一具較爲完整的遺骸,盆骨以下都是魚尾骨刺的模樣,還能看出魚鰭。在遺骨上,似乎還有一些亮晶晶的碎屑,靠近看,才發現是不知爲何掛在遺骨上的鱗片。那鱗片的顏色也已經淡化了,殘留的光澤讓人忍不住去想,它曾經一定是很漂亮的顏色。

    那是……她的熟人嗎?也許是,但也許不是。光是看着同類的遺骨,已經足夠令人感到心悸。周遭這麼多人類的屍骸,謝轍自然也會嘆息不已。尤其在鮫人中,他們與族人的聯繫更加緊密,同族之間幾乎不會爆發任何衝突。在皎沫眼中,不論這些屍骨是誰,都值得她爲此默哀,爲此悼念,爲此……

    爲此垂淚。

    傳來細小的砂石落在地面的敲擊聲,一個接一個地。這聲音毫無疑問從面前傳來,但三人都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很快,有什麼東西滾落在他們腳邊,謝轍彎腰撿起,發現那竟是晶瑩的珍珠。只是它們造型特別,並非同普通珍珠一般通體渾圓,而是水滴狀、帶着尾尖。他知道,這是僅有鮫人才能產生的珍珠,稀世罕見,每一顆都千金難求。眼淚在鮫人的臉上時,還只是普通的水滴,但當眼淚下落,離開面龐的一瞬,就會化作這樣的珍珠。而這樣昂貴的奢侈品,漸漸在皎沫面前壘成一座小山。它們反射着地宮內微弱的光,在世人所不知曉的地方閃閃發亮。

    “夫人別哭壞身子……”問螢小聲地說,“你們勸勸她呀,我已經沒辦法了……”

    謝轍和寒觴連忙一左一右,拉她起身。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像是哭空了一樣。她的哭泣是無聲的,甚至連抽噎帶來的顫動也不曾有,只是靜靜地流淚。

    “我哭一陣就好……一會兒就好。”

    她站起身,依然傳來砂石落地的聲音。寒觴上下打量問螢,確認她全身上下一點擦傷也沒有,才鬆了口氣。與謝轍一併環顧四周後,寒觴說道:

    “這些屍骨,想必不少是那畜生困死的人。摩睺羅迦以人的負面精神作爲食糧,甚至會玩弄獵物,讓他們在最絕望的環境中死去。恐怕不少人死前都不曾受到什麼皮肉之苦,甚至在他們被餓死前,就已經被折磨到崩潰了。”

    “地宮重新被開發,舊的屍骨接觸到空氣,都已經泛黃,變得更脆。可還有不少新鮮的屍體,尤其還有……不是人類的部分。”謝轍壓低聲音,斟酌措辭,“一定是無庸氏做的。但是,這裏就藏着摩睺羅迦留下的法陣?我並沒有看到什麼,難道被屍骨埋起來了?”

    “也許法陣不在地上。”

    問螢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牆面。地宮的牆壁都未經過特意的打磨,因此凹凸不平,唯獨某一面牆壁是十分平整的。但它只是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痕跡。謝轍示意寒觴留在這裏陪着妹妹與皎沫,自己則上前細細查看。

    這面牆壁太大了……它的上端與洞頂相連,左右延伸到普通的石壁上。謝轍伸出手,輕輕摩挲一陣。從質感上判斷,它的材料與其他牆壁和地面沒有區別,只是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平整。上面幾乎沒有灰塵,一定被無庸氏的人清理過了。光線不夠強,不然謝轍還想仔細看看是否留下什麼塗痕或是刻痕。無庸氏不可能對着一面空牆做研究,可謝轍的眼睛沒有看出其他端倪。倘若還有妖力潛藏其中,他一定能觀察到那些痕跡。

    “法陣被隱匿起來了。”

    他回過頭,看到皎沫緩緩走來。她終於控制住了情緒,擦乾眼淚走向這邊。寒觴和問螢跟在她身後,似是還有幾分擔憂,但皎沫分明已經沒事了。她很清楚,現在要做的絕不是將時間過多浪費在不該浪費的地方。

    “您對此瞭解多少?”

    “瞭解有限,那時候我也只是個孩子。”皎沫昂起頭看着石壁,“但我想,無庸藍一定用某種方法使法陣成像,究其構造……他大概做了些小規模的嘗試,但從未真正啓用過這個法陣。摩睺羅迦的本體妖力強大,能與法陣形成相互維繫的局面。可現在沒有那麼穩定的力量,若要完全激活,恐怕會獻祭整座南國……甚至不止,災禍會殃及碧落羣島的所有生靈。天上的地下的海里的,無一倖免。”

    其他人剛吸一口冷氣,謝轍突然冷靜地說:

    “我倒覺得他不會這樣做。”

    “爲什麼?”問螢不太明白。“他是那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傢伙!”

    “你說的不錯,但……他能得到什麼好處?”謝轍解釋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動機。他難道不是個瘋子嗎?他當然是,但他是個清醒的瘋子,很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只會一味地破壞、殺戮、帶來災禍,那是殺之惡使,不是妄語。他說的話半真半假,真實的意圖總被隱藏在他的言語之間,難以察覺。像是天狗冢的事,我們就被騙了。”

    “但他無疑渴望蟒神法陣的力量。”皎沫說,“他需要最小的犧牲,以換取最大的報酬,維繫他們家族的繁榮,甚至將權力凌駕於朝廷之上。”

    謝轍在原地踱步,慢慢地剖析:“這正是問題所在。南國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幾個省城的集聚。雖然這裏有很多未被開發的新資源,但數量上,依然是我們的故土佔據優勢。論人脈,如今與朝廷脫離關係的南國,恐怕也不能給他提供什麼。他甚至不會與什麼邪教勢力的遺孤達成同盟,最多是有些貿易往來。所以南國生靈的死活,與他根本沒有任何關係。他沒打算得到什麼,也沒必要破壞什麼。想必南國最大的作用,在他眼中一開始就是法陣。”

    “也許你是對的。”問螢說,“路上,我們還遇到一個男人,說是朝廷的人……不知道現在逃到哪兒去了,但看樣子至少沒有與無庸氏勾結。他說,這些年來,其實無庸氏一直暗自往這裏送人,有家族的人,也有普通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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