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七十九回:暗室私心
    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突然出現在地宮中,在骸骨的簇擁下走來的那個人影,莫非是妄語本人嗎?

    四人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爲何會在此現身。他不是……被兩位六道無常聯手阻攔了嗎?可隨着他的靠近,幾人看得越來越清楚,那正是讕沒錯。周圍沒有神無君和霜月君的氣息,他們並沒有追過來。謝轍他們相信,這兩人絕不可能被擊敗,他一定是將魘天狗留在那裏,自己則溜之大吉。一定是這樣……否則很難解釋得通。

    “嘖,又拿式神當擋箭牌了麼?”寒觴抽出劍道,“真夠沒種的!”

    “那麼有勇氣直面我的你,一定很有種了。”

    讕走上前,伸出一根指頭塞進臉上的紗布,隨意地調整了一下,大約是勒得久了。謝轍也緩緩抽出了劍,不打算跟他客氣。但他們已經戰鬥了一整天,直到現在都不曾休息,也沒喫什麼東西,實在有些體力不支。人在被情緒支配時,或許睏倦與飢餓都會被短暫遺忘,但具體投射到戰鬥中就說不定了。倘若真打起來,他們一定會明顯察覺到,自己的反應與判斷不如從前。實際上幾人心裏都很清楚,若非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與他發生正面衝突。

    何況眼下最能打的寒觴並未完全緩過來。法陣汲取了他太多妖力,就算有不知火相助,他也需要恢復很久。讕倒是一副不想打的鬆散模樣。他走到石壁前,懶洋洋地擡頭看一眼。

    “那麼,你們現在知道了真相,又打算做些什麼?”

    問螢雖有些緊張,但因一些原因,她對這妖怪的怨恨向來佔據上風。她的腿止不住地發抖,但氣勢上她可從沒打算認輸。

    “當然是挫敗你的陰謀!無惡不作的混賬,你的奸計休想得逞!”

    “很好。那你們想怎麼做?”

    “當然是、是……”問螢的聲音弱了下來,“是,呃,唔……要先破壞這個地方,然、然後——嗯……如、如果能直接了結你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讕突然就笑了,這可真是罕見。這笑聲是發自內心的,他好像是費了很大力氣,才壓住自己的聲音,避免他在這地宮內笑得太放肆、太大聲。他剋制了好一陣,終於重新站直了身子,伸手抹掉眼角溢出的一顆眼淚來。

    “真是風趣的小傢伙啊。”

    “你——”

    問螢被嘲笑了,毫無疑問。昏暗的光線下不好察覺她發紅的臉,但那並不是因爲羞愧,而是憤怒。寒觴當然知道這番天真的發言會招致怎樣的戲弄,但他的長劍還是燃起了一道烈火,像是在示威。當然,這消耗了他一些妖力,原本這是很輕鬆的事。

    “聽起來真是不錯的辦法。的確,只要摧毀了我,就可以摧毀我的……唔,陰謀?是這麼說?既然你這樣說,恐怕是因爲你們都不清楚,所謂的陰謀本身——究竟爲何物吧?”

    是的,他們都不知道。就連寒觴以那麼大的代價做出犧牲,謝轍也進行了他所能做出最可靠的分析,但這位惡使最終的目的,他們無從得知。

    謝轍只能這樣說:“按照我們的推論,其實地宮的完整與否,對如今的你而言已經不再重要了。你有充足的時間照貓畫虎,學到你想了解的法陣精髓。法陣的全貌應該已經有了不少抄本,你們甚至有足夠的時間、資源和實驗對象,來研習更多相似的陣法。至於有什麼用處,那就太多了。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應該是利用它,製造出更多符合你心意的式神吧。”

    “你說的大多不錯。”妄語輕笑道,“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別的追求。金錢終歸是能被揮霍殆盡的,就算賺得再多,想花出去總有辦法。人類就是那種拿着錢,永遠在自己的能力天花板上進行消費的生物,所以有多少也不夠。不是有句成語,叫做慾壑難填麼?”

    “真敢說啊。”寒觴嘲諷道,“我看你的野心也不小呢。”

    “這要看你對野心的定義了。至於名譽,我也不是很看重。反正無庸氏的惡名在你們所謂名門正派的眼中,早就沒有回天之力了。我也沒有偉大到產生什麼……復興家族聲望的使命感。不如說,無庸氏就是靠着這份你們口中的歹毒起家。”

    問螢憤憤道:“你一定是在追求至高無上的權力!所以,你才需要強大的式神幫你。”

    “呵呵……權力於我來說,也不是多麼誘人的東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使手中擁有再多的權力,難道還能爬到天子頭上去?我不是那種俗人,更沒有顛覆政權的興趣。天子要管的事太多,可單單一個無庸氏就令我頭痛不已,我忙不過來。”

    “也絕不會是什麼感情,”皎沫惡狠狠地看向他,“甚至連朋友也不需要,你只需要用得上的工具。你走了一條孤獨的路,一條絕路。親情、愛情、友情,你都不在乎!必要的時候,它們甚至可以是你交易的籌碼,因爲你根本不知愛爲何物!親人之愛、異性之愛、同族之愛……這些寶貴之物,在你眼裏都是可以被輕易踐踏的東西!”

    皎沫當然有資格進行這般訓斥,她方纔從同族的慘死中回過神來。妄語卻不正眼看她一下,只是將視線挪到森森骸骨之間,輕浮地勾起嘴角。

    “你言重了。它們……還不足以成爲籌碼,沒有擺上檯面的價值。甚至只會礙事。”

    “所以你就可以隨意摒棄,甚至破壞別人手中的幸福!你若是嫉妒這些你不曾擁有的愛意,我雖不會原諒,卻也能理解你。但你自始至終都只是個冷血的惡鬼——從出生起!”

    “嗯嗯。”讕無所謂地點點頭。

    謝轍之前只是沉默地聽着,沉默地看着。現在,他攥劍的手並不是很有力,但他的心思是謹慎的。聽完這些對話,他也有了自己的結論。

    “他只想追求力量。”

    “僅此而已?”

    話雖如此,讕那僅剩一隻的眼睛卻有一絲微光閃過,似有長明燈的燭火在裏面搖曳。

    “僅此而已。”謝轍說,“這就是我的判斷。”

    “啊啊……”

    讕發出綿長的感嘆。他伸出一隻手,皮膚之下筋骨分明。這隻手狠狠地按在他的臉上,像要將一層粘在臉上的面具生生扒下,不顧原來的部分是否會被破壞,變得血肉模糊。他獨眼的視線刀一樣鋒利,蛇一樣狡黠。這視線穿過指間,直探向謝轍的眼。

    “是了,正是這樣——真是個天才。你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很好奇。”

    謝轍深吸了一口氣。不可否認的是,妄語之惡使的眼神令他有些膽寒。他很少恐懼什麼真實存在的東西,唯獨這種虛幻之物讓他少有地無措。他不由得攥緊了劍,試圖從中汲取勇氣。他開始明白,睦月君是瞭解自己的,所以纔會將這神劍傳承給他。他堅定地認爲世間一切看得見摸得着的有形之物,都能被斬斷。唯獨這樣的無形之物,需借風雲斬來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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