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白夜浮生錄 > 第三百零五回:行不勝衣
    忱星篤定,她所得到的是不屬於尋常動物的羽毛。

    白鷺棲息於有着茂密蘆葦作爲藏身之地的水澤,或是存在溪流的山上。這裏雖說是山,但並沒有水,嚴格來講只是一個大型土丘罷了。白鷺以魚蝦爲食,在這種地方不可能有它們生存的條件。

    或者,最簡單地說……她能感知到羽毛上殘存的妖氣。

    “像妖怪,”她的指尖拈着羽毛,細細觀察道,“但不是妖怪。”

    “真的是很奇怪的氣息呢。”

    舍子殊站在她對面,也饒有興趣地盯着那個羽毛。羽毛是灰白色的,有些髒,上面掛着砂土與灰塵。上面沾着一粒幾乎察覺不到的血跡,正是這裏散發出濃郁的、具有辨識性的氣味。每一根細細的絨毛間,似乎還殘留着特殊的花香。它微不可覺,若不是子殊不久前才與那種氣息的源頭打過交道,她說不定也不能分辨出來。

    “這麼說,這東西……就是那位半妖留下的?”聆鵷在一旁清點着爲數不多的行囊,吟鵷也默不作聲地幫忙。“就是傳說中,那個時常與卯月君爲伍的半妖?”

    “是陷阱也說不定。”忱星道。

    “你怎麼總是什麼都不信?”舍子殊伸手輕輕奪下羽毛,“就算不確定,等發現異常再做規劃也來得及。”

    空出手的忱星抱起肩膀,冷冷地說:“來不及。做什麼事,都該想想有無退路。我沒那麼多時間,對沒把握的事冒這麼大的風險。”

    “子殊好像一向對後果沒有概念呢……”

    聆鵷窸窸窣窣地和吟鵷處理着手上的事,卻感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又來了。她一扭頭便發現舍子殊又用那種奇怪的目光注視着她。那眼神稱不上充滿好奇心,但的確是夾雜着些許求知慾在裏頭的。她總想刨根問底,吟鵷暗想。她說不上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可是誠然一切生命的開始,都從學習與模仿出發。

    這對她,對她們來說都是件好事嗎?吟鵷想不清楚。

    “爲什麼?”子殊問,“你爲什麼這麼說?”

    “抱歉!我、我冒犯到你了嗎?”

    “沒有。一般人會覺得被冒犯到嗎?”

    一個激靈過後,聆鵷冷靜下來細想。她看向吟鵷,吟鵷搖搖頭,她便自己沉思。在這個過程中,子殊始終保持着那種熱切得怪異的目光。或許這只是旁人的錯覺,她只是……把眼睛睜得很大。那雙眼睛很奇怪,不管誰凝視久了都會墜落其中,所以人們會本能地錯開。

    忱星纔不管這個,她毫不客氣地將翎毛從子殊手中奪回來,卻依舊面無表情。

    “難道不會嗎?”她認真地解釋起來,“我剛纔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教訓人,不過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你好像總是不怕危險,不計後果,不去想以後會發生的事,所以對什麼都勇往直前。有時候這是件好事,但有時候……很危險。”

    子殊看向吟鵷,吟鵷也重重地點了點頭,深以爲然。

    你難道不怕生命受到威脅嗎?吟鵷的眼神分明在這樣問她。

    “危險是因爲怕死嗎?對死亡的恐懼?”子殊也認真地迴應。

    “算是吧。”聆鵷看到她背後的忱星已經無趣地走開了。她稍作停頓,接着對子殊解釋道:“像是這件事,目前除了翎毛,也沒什麼線索……只有在真的完全沒有線索的情況下,纔可以按照這個唯一的線索順藤摸瓜。若是時間允許,如何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是很重要的。有時候,行動的失敗會使得局面到達無法挽回的地步,所以一定要先權衡好利弊纔是。至於死……是最極端的情況。但、但也不是沒可能……”

    舍子殊站在那一動不動,像個假人。她們知道,每當到了這個時候,都是她在進行思考,儘管方式不那麼正常。姐妹倆面面廝覷,真不知該不該繼續忙手裏的事。

    吟鵷側過頭,錯開被舍子殊遮擋的視線。聆鵷也看過去,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忱女俠去哪兒了?”

    “去卜方位了吧,”舍子殊說,“我見她準備了些用得上的東西。”

    吟鵷取出了紙筆,鋪在旅店的小桌上。她偶爾也會像這樣與其他人交流。她的字本來便小巧規整,如今爲了將速度提上來,變得潦草了許多。但這樣的潦草也有一種別樣的韻味在,聆鵷與她開玩笑,說她回頭一定能成爲書法家,自成一脈。

    她寫下這樣幾個字:真不知那位半妖,是怎樣的人,怎樣的妖。

    “能與六道無常關係緊密,應當是個不錯的人。”聆鵷思索道,“卯月君是那般溫柔的人,想必她所欣賞的人也與她一樣。”

    “半妖啊……”

    子殊也不知想明白了沒有,但她結束了思考,坐在吟鵷的另一邊,看她寫的字。

    “子殊聽說過半妖麼?見過麼?”

    子殊搖着頭,說她從未見過。

    吟鵷聽了她們的話,又寫下幾個字來。

    想來半妖生而在世,也一定有段不好過的日子。

    “嗯……”

    另外兩人面面廝覷,一時說不出什麼。她們明白吟鵷的意思,而且,吟鵷最有理由思索他人的苦難。在人類之中,如今的她算得上“殘缺的”,即便是同類也受到過不少次不公正的待遇。聆鵷的手通常看來沒有問題,舍子殊走在路上也不會有誰突然問她的過去,只有聲音,沒有那便是沒有了。吟鵷自己說不上後悔,但憋屈誠然是有的。如今她與那未曾謀面的半妖共情,也能夠理解。

    她們早早休息了,獨忱星迴來得很晚。或許卜位的流程十分繁雜,也可能她更喜歡一個人待着。自從同行之人多了起來,她耳邊真是一刻也不得安寧。第二日醒來,她便爲那三人指明瞭一個方向,沒多說什麼。但很顯然,那就是半妖所在的位置了。她給出一個不長不短的時間——五天的路程——在其他人不拖拖拉拉的情況下。她這樣說話,那就是在警告她們不許磨蹭了。

    平靜的三天過去了,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身處平靜的地方,有的人會輕易忘卻那些曾經、或未來的困苦,有的人則始終貫穿居安思危的原則。不論是哪一種,時間都不會爲此特意停下腳步。

    直到第四天的時候,她們來到一個縣城。

    只在一百年前,這裏還是一座獨立的小型城池。朝廷花了銀子,將它朝着兩個方向拓寬,吸收了一路的小城,並讓它與其他繁華的地區接壤。按理說,她們是不該休息的,一路上路過而未曾駐足的地方太多,這裏也沒什麼特別。但是,四人還是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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